第 21 卷　第 4 期　　　　　　 沈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7 年　

Ξ
欧阳修词蕴势刍议
张 家 鹏

【内容提要】 　势是诗歌的审美范畴, 指作品情意的外在表现形态, 是构成作品艺

术个性的重要因素。 然而, 诗词铸象取境、表情达意的运作方式与技法殊异, 作品蕴
势, 诗显而稳, 词隐而活。 前人谈势也只说诗而不及词, 这是一种偏见。 现存欧词近
250 首, 其蕴势姿态纷呈, 勇于冲破花间、南唐诸家窠臼, 大胆表现开放式心态, 活力
弥满, 生香真色, 对催发宋词新风的形成有着一定的导向作用。
【关键词】 　欧阳修　词　蕴势　花间　南唐诸家

　　古今声家对欧阳修词的评价, 多有共识, 生变, 词作蕴势姿态纷呈, 自具家数。 唐代皎

就词自身发展轨迹而言, 其创作成就在宋代 然把作品蕴势分为两大类, 并用山容水貌加
词史上早有定位。这方面时有文章问世, 而本 以比拟。他说:“高手述作, 如登荆巫, 睹三湘、
篇只拟对未曾涉及的欧阳修词的蕴势问题略 鄢、郢之盛, 萦回盘礴, 千变万态 ( 文体开阖作
谈拙见, 以期方家赐教。 用之势) ; 或极天高峙, 焉不群, 气腾势飞,
所谓势者是指诗词情意的外在表现。 它 合沓相属; 或修江耿耿, 万里无波, 出高深
反映出作品的灵魂, 是构成艺术个性的重要 重复之状” 。②。皎然可贵之处是以物象状势,
因素, 我国古代文论将它作为一种审美范畴。 使其内涵显豁, 易为人们理解和把握。但是仅
如王夫之就曾明确指出:“文以意为主, 势次 凭山姿水态来描述欧阳修的词势, 就会失之
之。势者, 意中之神理也。”诗词创作的运思过 笼统, 很难概括出它的多样性, 有必要结合作
程,“宛转屈伸, 以求尽意, 意已尽则止, 殆无 品分析不同蕴势, 以领略其审美效应。
剩语。 夭矫连蜷, 烟云缭绕, 乃真龙, 非画龙 其一, 在欧阳修词中较为明显的是一种
也。”①。 王氏的话形象说明了诗词的蕴势是 翻折跌宕之势。它的特征是作品意脉走向, 或
作者在铸象取境、表情达意的运作中自然形 如山势起伏, 跌宕昭彰而韵趣高深, 或似莺燕
成的, 是作品情感意绪的属性, 如同地动则生 回翔, 旋转翻折, 荡出远神。如词中短调《浪淘
山川, 而山川便展示了大地的风光、特质。 可 沙》
:“五岭麦秋残, 荔子初丹, 绛纱囊里水晶
见, 情意的不同表现方式即可带来蕴势的差 丸。可惜天教生处远, 不近长安。　　往事忆
异, 而变化了的情意亦需要相适应的蕴势去 开元, 妃子偏怜, 一从魂散马嵬关。 只有红尘
展现。所以, 诗词的势就成了认识作品表现技 无驿使, 满眼骊山。”起笔点出荔子产地, 描其
艺的门径与窗口。现存欧阳修词将近 250 首, 熟果的鲜美珍奇。随后一转, 把相距遥远的五
几乎皆为言情绘景之作, 气韵饱满、意味醇 岭和故都长安扭结起来, 给读者留下了驰骋
厚、深俊清婉是其总体特色。词中抒情写意之 想象的天地。换头是时间上的翻越, 引出盛唐
法在特定的创作心理驱动下, 才巧思精, 因宜 往事, 展现了一幕悲剧。 煞尾又折回眼前, 骊

Ξ 收稿日期: 1997 年 4 月 5 日

・9・
© 1994-2007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山这块巨大的回音壁, 成为警醒世人的历史 情的甜密与苦涩的滋味浮漾纸上。 后首词主
见证。这里起落翻腾的蕴势, 恰好牵引了时空 人公的心态变化更为细腻缠绵, 幽怨苦恨原
大跨度的飞越, 使词章包容了更多的历史内 本萦绕心际, 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浸在爱情的
容, 而词人感慨难平的心情与深沉强烈的忧 温馨回忆之中。然而, 凭借追思终究排遣不了
患意识, 也能得以有力地宣泄。类此蕴势的篇 恋人伤别的孤寂和悲凉。 词的言情表意一波
章于欧阳修词中并不少见。 那脍炙人口的名 三折, 如云霓明灭, 不停地变动。可见, 势是一
作《生查子》同样值得寻味:“去年元夜时, 花 种动态结构,“起落者, 势也” , 不知起或落, 则
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 谓之“失势”。 像《浪淘沙》“五岭麦秋” 、“万恨
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满春 苦绵”,《渔家傲》“为爱莲房”具有腾转跌宕之
衫袖。”上下片犹如两个特写镜头, 同一地点, 势的作品, 还有《踏莎行》“雨霁风光”
、,《生查
美景相似, 然而时间经年, 人的情绪发生了巨 子》“含羞整翠鬟”,《鹤冲天》“梅谢粉”等词
变。 词中乐景哀情的比衬之妙, 以势论之, 则 篇。虽说各自的情缕意脉表现笔法不尽一样,
是抑扬顿挫之笔造成了巨大反差, 震撼着读 但调遣抑扬、擒纵变化之工, 加强抒情力度,
者的心弦。这样, 作品的美感弹性在欣赏中便 形成作品的翻转顿宕之势, 却是它们的共同
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强化。 欧阳修词的创作距 特点。
花间、南唐不远, 受其影响, 在题材内容、表现 其二, 在欧阳修词里数量较多的一类作
手段等方面都不难找到他们之间的承继关 品如《蝶恋花》 “帘幕风轻”
、“越女采莲”,《玉
系。 因而清人郭麟认为词之为体, 大略有四, 楼 春》
“去时梅萼”诸词, 其蕴势或如筑堤蓄
其中“风流华美, 浑然天成, 如美人临妆, 却扇 水, 坝高水涨, 待到牢笼更多的感情, 而后倾
一顾, 花间诸人是也。 晏、欧诸人继之”。③ 姑 泻; 或似盘马弯弓, 引而不发, 至篇终以重锤
且不管陈氏的看法是属于随举一端的言论, 击鼓, 可获得余音不绝的艺术效果。不妨把这
但欧阳修描写男女眷情的词篇, 委实具有“美 种感情外现的形态叫作蓄而后发势。 而曾为
人临妆, 却扇一顾”的姿态, 试读下面两首词: 李清照所激赏的一首《蝶恋花》 就是此种蕴势
为爱莲房都一柄, 双苞双蕊双红 的典型篇章。 其词云:“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
影。雨势断来风色定。秋水静, 仙郎彩 柳堆烟, 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 楼高
女临鸾镜。　　妾有容华君不省, 花无 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
恩爱犹相并, 花却有情人薄幸。 心耿 昏, 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
耿, 因花又染相思病。 秋千去。”此作抒情的激动难抑之处, 在结穴
《
( 渔家傲》) 句, 而“泪眼问花”的感情迸发却经历了一个
万恨苦绵绵, 旧约前欢。桃花溪畔 蓄的过程。 如果没有以闺阁幽深, 少妇独
柳阴间, 几度日高春垂重, 绣户深关。 守, 情人游冶不归, 及黄昏雨骤、春花飞谢作
楼外夕阳闲, 独自凭栏。一重水隔 铺染, 那么, 突发伤春自怜的怨恨就成了无本
一重山, 水阔山高人不见, 有泪无言。 之木, 枯燥干瘪, 令人生厌, 这就是蓄而后发
《
( 浪淘沙》) 之势的妙用。所以, 前人对此篇的作意虽看法
这里的前首词, 花与人相互比照, 上片以景语 不一, 而对词中逐步铺染, 以引出深衷外露倒
描写画境, 由并蒂莲透露出主人公对情侣依 有相似的感受。 张惠言《词选》 指出:“庭院深
恋挚爱、忠贞笃实的渴望。 下片词笔突转, 以 深, 闺中既以邃远也; 楼高不见, 哲王又不悟
主人公自白表达了伤感沉痛的心境, 揭示其 也。 章台游冶, 小人之径。 雨横风狂, 政令暴
触物伤怀的心理过程。 全词画境和心境构成 急也。乱红飞去, 斥逐者非一人而已。” 不难推
强烈对比, 而歇拍、过变间的一道波澜, 使爱 想, 抒情主人公的眼泪是特殊的沉忧积怨水
・10・
© 1994-2007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到渠成的外露, 缺少不断加码的积郁, 流泪也 动不居和节令变化的新鲜感受。 在作品里很
会显得扭捏做态。黄蓼园在其《词选》里亦说: 难寻绎出先铺垫、衬托, 然后言情吐意的格
“首阕因杨柳烟多, 若帘幕之重重者, 庭院之 局, 其蕴势尽管不如前首显眼, 但它自有另种
深以此, 即下句章台不见, 亦以此。 总以见柳 形态。
絮之迷人, 加之雨横风狂, 即拟闭门, 而春已 其三, 欧阳修笔下词篇蕴势的另种表现,
去矣, 不见乱红之尽飞乎? ”正因为词篇所表 如《渔家傲》 “七月新秋”那样, 多角度、多侧
现的物境与情境在趋同中渐增强度, 情感的 面、多层次地立意写情, 暂且称之谓多维层展
含纳量也随之增大, 这便形成了蓄势, 然后发 势。它的特征逼似湘、资、沅、澧众水汇集洞庭
露, 顿觉倍添神韵。 从这个意义上说, 毛先舒 湖, 也如船行江上, 两岸的花竹、桃林、青山、
对词作的一段评语是值得玩味的。 他认为: 云树纷至沓来。总之, 词篇的意境和情调是在
“
‘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秋千去’ , 此可 多维向度的描写中完成的。 欧阳修晚年退居
谓层深而浑成。何也? 因花而有泪, 此一层意 颍州, 创作的十首《采桑子》 , 此组词皆以“西
也; 因泪而问花, 此一层意也; 花竟不语, 此一 湖好” 织入每篇首句, 用联章体的形式咏赞西
层意也; 不但不语, 且又乱落, 飞过秋千, 此一 湖春夏景色, 不仅在选材和词体方面受民间
层意也。 人愈伤心, 花愈恼人, 语愈浅而意愈 的渔歌菱唱的影响, 而且词作的取势亦别开
入④ ”
。 毛氏的分析, 倘能联系全词的整体表 生面。如组词的首篇:“轻舟短棹西湖好, 绿水
情特征, 说明势足而发的效用那就更能餍心 逶迤, 芳草长堤, 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
切理了。 其实, 从不同侧面层层展开, 逐级推 琉璃滑, 不觉船移, 微动涟漪, 惊起沙禽掠岸
进托出词作的意蕴全貌, 也是一种表情达意 飞。”简短的曲词却具有多维层展之势。 因为
的态势。 不过, 这与蓄而后发之势是有区别 作者对湖光水色的自然美怀有独特的高雅情
的, 稍事推敲这里摄录的同一题材的两首《渔 趣, 他在组词开头的《西湖念语》里明白地表
家傲》 , 便可分晓二者之异。 示:“昔者王子猷之爱竹, 造门不问于主人; 陶
七月芙蓉生翠水, 明霞指脸新妆 渊明之卧舆, 遇酒便留于道上。 况西湖之胜
媚。 疑是楚宫歌舞妓, 争宠丽, 临风起 概, 擅东颍之佳名。虽美景良辰, 固多于高会;
舞夸腰细。　　乌鹊桥边新雨霁, 长河 而清风明月, 幸属于闲人。”所以, 词人笔端情
清水冰无地。 此夕有人千里外, 经年 与景的表现方式则和其深衷紧密相系。 这首
岁, 犹嗟不及牵牛会。 《采桑子》 即可印证这样的看法。 试想作者立
七月新秋风露早, 渚莲尚拆庭梧 足游船, 在缓荡中调动了听、视二觉捕捉周围
老。 是处瓜华时节好, 金尊倒, 人间彩 的景物, 画面便随着船移渐次地展露。假如不
缕争祈巧。　　万叶敲声凉乍到, 百虫 是词人深切地体察身受湖上的自然风光, 又
啼晚烟如扫。 箭漏初长天杳杳, 人语 怎么能以灵动的笔墨从各个向度再现多彩多
悄, 那堪夜雨催清晓。 姿的景色, 发出来自心底的怡悦之情呢。统观
两篇词均写七月, 主旨不同, 表达情思的方式 十首《采桑子》就会惊奇地发现, 这组联章迭
也相应地变化了。 第一首在写足天上人间良 唱的词作, 每篇摄入的景物虽存差别, 却有相
辰美景及点到的牛郎、织女佳期相逢之后, 篇 类的蕴势, 意象的展现无不是步换景移, 从不
终一叹, 将追慕伉俪真情的意绪溢于言表。像 同方位, 层展渐露, 罗列并置, 画境逐步深广。
这样先以写景、隶事饱蕴文情, 结尾直吐胸 意象间的内在联系是靠读者的想象, 犹似电
臆, 无疑构成了蓄而后发势。 第二首则不然, 影若干镜头的组接。 组词的总体之势与各个
它是多侧面地表述新秋时节出现的物候、风 篇章相仿, 每首令词在统一的蕴势网络中均
光和民间习俗, 旨在强调对物换星移、岁月流 包含着全息的特征。无须置辩, 这是欧阳修的
・11・
© 1994-2007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独创, 唯其如此, 才能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表 吐为快:“关河愁思望处满, 渐素秋向晚。雁过
现作者的一种情怀。 周济评“永叔词只如无 南云, 行人回泪眼。 　　双鸾　　悔展, 人夜
意, 而沈著在和平中见”⑤ , 这与《采桑子》组 又永、枕孤人远。 梦未成归, 梅花闻塞管。”词
词写物表情之势, 无拙率之弊, 有浑涵之诣, 依时间顺写, 昼夜相继, 愁绪与时俱增, 任其
倒是相符合的。 欧阳修多维层展势的词篇并 折磨。 白天触目生愁, 郁结泪流, 夜里孤枕难
没有局限在绘景之作中, 其抒情为主的词同 眠, 梅花曲的凄咽之音又浮响耳畔, 这对引发
样会拾取这类例证。 他的《浣溪沙》 “堤上游 愁痛进而推波助澜。 通首说愁, 一气贯注, 势
人”笔涉岸边游客, 湖面画船, 空中摇荡的秋 如行云流水, 放而不收。欧阳修词的取势勇于
千和对酒当歌的老翁, 由不同角度展现人生 冲破因袭的窠臼, 大胆表现开放式的心态, 活
乐趣。《玉楼春》
“别后不知” 以时空交替多侧 力弥满, 生香真色, 对催发宋词新风的形成有
面地揭示离忧别恨, 而《摸鱼儿》
“卷绣帘”反 着一定的导向作用。再如他的《玉楼春》 “东风
复渲染、层层铺写别情, 和盘托出幽怨愁苦的 本是”一词, 由风字统摄, 句不离风, 意从风
心境。 这样作品常常令人思接千载, 视通万 来, 惜春贵时之情流贯全篇。 而《渔家傲》“近
里, 神驰意远。 如“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 日门前”, 因溪水、荷花撩拨闺女情怀, 联翩意
势’ 。 一‘势’字宜着眼。 若不论势, 则缩万里 绪, 喷涌而出, 势逐情起, 一气呵成。像这样清
于咫尺, 直是《广舆记》 前一天下图耳”⑥。 新明快, 词情沸涌, 势若流走而旨趣浓厚的词
其四, 欧阳修词还有一种喷薄流走势, 数 作, 自然成为“疏隽开子瞻” ⑧ 的依据。总而言
量不多, 特征易见, 看似“骏马蓦坡, 可以一往 之, 不管词是抒情、写景还是叙事、议论, 只要
称快”⑦ , 却能深秀在骨、法稳势张。 如《望江 有意在, 势就不会没有踪影, 只因有了势, 词
南》
“伤怀离抱, 天若有情天亦老。 此意如何, 的情致蕴意才能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前人谈
细似轻丝渺似波。　　扁舟岸侧, 枫叶荻花秋 势, 说诗而不及词, 大概词所描写的对象多是
索索。细想前欢, 须著人间比梦间。” 抒情主人 轻灵纤巧之物, 所抒之情常为凄迷怅惘之感,
公是因临途伤怀, 词作则抹去了分别时的许 所取之境又以清超幽迥者为正宗。 故情思表
多情境, 开篇直吐离愁之苦, 再以凄景哀情相 现的技法, 诗词殊异, 相对讲, 作品蕴势诗显
参照, 将不可抑制、无计摆脱的满腹惆怅, 一 而稳、词隐而活, 人们容易注意诗势, 忽略词
股脑儿流泻出来。 他的另一首以行人口吻写 势。读欧阳词感其势比花间、南唐诸人有所变
的伤别之词《清商怨》也是叙愁不隔不阻, 一 化, 不揣浅陋, 为文以之献芹。

〔注释〕
①⑥王夫之:《姜斋诗话》
卷二。
②何文焕:《历代诗话》
中华书局版第 26 页。
③郭麟:《灵芬馆词话》
卷一。
④⑦王又华:《古今词论》
引《毛稚黄词论》
。
⑤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欧阳修词》
。
⑧冯煦:《蒿庵论词》
。

( 作者系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邮编: 110031)

【责任编辑　杨抱朴】

・12・
© 1994-2007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