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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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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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需要鲁迅

代序

(钱理群 )

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我们为什么需要鲁
迅？”
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题目？还是先从一件小
事说起。一位同学告诉我，他看了在学校放映的电
影《鲁迅》，非常感动。我对这部电影的印象也很不
错，能拍成这样，是很不容易了。在拍摄过程中，
编剧和导演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因此我注意到编
剧的一个陈述，强调鲁迅"兼有'儿子'、'丈夫'、'
父亲'、'导师'、'朋友'等几重身份"，整部电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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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围绕这五方面来展开的，着重从日常生活中来展
现鲁迅情感的丰富，同学们看了电影以后，觉得亲
切而感人，这说明电影是成功的，它有助于年轻一
代走近鲁迅。但我可能受到鲁迅的影响，喜欢从另
一面来看来想，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疑问："今天我
们花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来拍这么一部大型彩色
故事片，难道仅仅在于告诉今天的观众：鲁迅是一
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好朋友吗？"这其实就
内含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问题：
历史与现实生活中，
我们中国并不缺少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但
我们为什么需要鲁迅呢？这正是我们所要问的：鲁
迅对于现代中国，对于我们民族的特殊的，仅仅属
于他的，非他莫有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
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在当
下的思想文化界，鲁迅研究界或隐或显地存在着一
种倾向：在将"鲁迅凡俗化"的旗号下，消解或削弱
鲁迅的精神意义和价值。这又显然与消解理想，消
解精神的世俗化的时代思潮直接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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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鲁迅和我们一样：他不是神，是人，和
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但，鲁迅又和我们，和大多数
中国人不一样：他是一个特别，因而稀有的人。因
此，我们才需要他。这样说，强调这一点，不是要
重新把他奉为神，
重新把他看作是"方向"，"主将"，
"导师"--这些说法，恰恰掩盖了鲁迅真正特别之处。
鲁迅从来就不是任何一个现代思想文化运动
的"主将"，无论是 20 年代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还
是 30 年代的左翼文学、文化运动，他都是既支持，
参加，又投以怀疑的眼光。
鲁迅从来就不是，也从来没有成为"方向"，他
任何时候（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可能成为"方向
"，因为他对任何构成"方向"的主流意识形态，以至
"方向"本身，都持怀疑、批判的态度。
而且，鲁迅还向一切公理、公意、共见、定
论„„提出质疑和挑战。--画家陈丹青按胡塞尔的
定义："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是个坏公民"，断定"
不管哪个朝代"，鲁迅"恐怕都是坏公民"，这是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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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
鲁迅就是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和"坏的公
民"。
鲁迅也不是导师。从古代到现代，到当代，绝
大多数的中国知识分子都有一个"导师"和"国师"情
结，这可以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传统。鲁迅是
提出质疑和挑战的少数人之一。
他在著名的《导师》
一文里说，知识分子自命导师，那是自欺欺人，他
提醒年轻人不要上当。但他又说，我并非将知识分
子"一切抹杀；和他们随便谈谈，是可以的"。在我
看来，他也这样看自己：他不是"导师"，今天我们
读者，特别是年轻读者如果想到鲁迅那里去请他指
路，那就找错了人，鲁迅早就说过，他自己还在寻
路，
何敢给别人指路？我们应该到鲁迅那里去听他"
随便谈谈"，他的特别的思想会给我们以启迪。是"
思想的启迪"，和我们一起"寻路"；而非"行动的指
导"，给我们"指路"，这才是鲁迅对我们的意义。
而鲁迅思想的特别，就决定了他对我们的启迪
是别的知识分子所不能替代的，是他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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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思想的特别在哪里？同学们从我刚才连
说的三个"不是"--不是"主将"，不是"方向"，不是"
导师"，就可以看出，鲁迅在整个现代中国思想文化
体系、话语结构中，始终处于边缘地位，始终是少
数和异数。
他和以充当"导师"、"国师"为追求的知识分子
的根本区别，就在于他从不看重（甚至藐视）社会、
政治、思想、文化、学术的中心位臵，他也不接受
体制的收编，他愿意"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
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他就是要在体制
外的批判中寻求相对的思想的独立与自由。--当然，
他更深知，完全脱离体制的控制是不可能的，独立
和自由极其有限，他甚至说，这是"伪自由"：他连
自己的追求也是怀疑的。
而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讲"正统"、"道统"，同
化力极强的文化结构与传统来说，
这样的"好的怀疑
主义者"，这样的体制外的，边缘的批判者，是十分
难得而重要的。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国现代思想文
化，幸亏有了鲁迅，也许还有其他的另类，才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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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张力，才留下了未被规范、收编的别一种发展
可能性。
我们这里所说的"收编"，是一个广泛的 概念 ，
不只是指体制的收编，也 指文化，例如传统文化和
西方文化的收编。这就说到了鲁迅的另一个特别之
处：他的思想与文学是无以归类的。鲁迅因此专门
写了一篇文章：
《 谈蝙蝠》
，文章特意提到一则寓言：
"鸟兽各开大会，蝙蝠到兽类去，因为他有翅子，兽
类不收，到鸟类去，又因为它是四足，鸟类不纳，
弄得他毫无立场" 。
鲁迅显然将他自己看作是中国思
想文化界的"蝙蝠"。这是很能显示鲁迅的本质的：
他和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存在着既"在"又"不在"的
关系；他和古今中外一切思想文化体系，也同样存
在着既"是"又"不是"的关系。他真正深入到了人类
文明与中华民族文明的根柢，因此，他既能最大限
度地吸取，"拿来"，又时时投以怀疑的眼光，保持
清醒，既"进得去"（而我们许多人都只得其表，不
得入门）
，又"跳得出"（而我们一旦入门，就拜倒在
地，被其收编），始终坚守了思想的独立自主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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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性。他的既"在"又"不在"，既"是"又"不是"的"
毫无立场"，正是从根本上跳出了"非此即彼，非黑
即白"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和"站队"意识，
而对一
切问题，都采取了更为复杂的分析态度，形成了他
的思想和表达的缠绕性。这也就使他最易遭到误解
与各方攻击，在现实生活中，他就不得不时时处在"
横站"状态中。
但这同时就使他的思想与文学具有了
许多超越时代的未来因素，是同代人，甚至后几代
人
（他们常常拘于二元对立不能自拔）
所不能理解，
或只能片面理解，而要在历史的复杂性逐渐显露之
后，才能为后来人所醒悟。或者说，当后来人面对
更为复杂的现实时，鲁迅思想与文学的启示性才真
正得以显示，并获得新的现实性。我们今天读鲁迅
著作，总能感到他仍然生活在我们的现实中，其原
因即在于此。
我们在这里已经讨论到了，鲁迅这样的中国现
代思想文化中的少数，异数，这样的无以归类的"
蝙蝠"，对今天的中国思想文化界，今天的中国读者
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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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它是一个检验：能否容忍鲁迅，这 是对
当代，以及未来中国文化发展的宽容度、健康度的
一个检验。而我们这里所发生的，却是人们争先恐
后地以各种旗号（其中居然有"宽容"的旗号）给鲁
迅横加各种罪名。尽管明知道这种不相容是鲁迅这
样的另类的宿命，今天的新罪名不过是鲁迅早已预
见的"老谱袭用"，但我仍然感到悲哀与忧虑，不是
为鲁迅，而是为我们自己。
当然，任何时候，真正关注，以至接受鲁迅的，
始终是少数：一个大家都接受的鲁迅，就不是鲁迅
了。我曾在《与鲁迅相遇》里说过："人在春风得意，
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大概是很难接近鲁迅的，人
倒霉了，陷入了生命的困境，充满了困惑，甚至感
到绝望，这时就接近鲁迅了"。换一个角度说，当你
对既成观念、思维，语言表达方式，深信不疑，或
者成了习惯，即使读鲁迅作品，也会觉得别扭，本
能地要批判他，
拒绝他；
但当你对自己听惯了的话，
习惯了的常规，常态，定论，产生不满，有了怀疑，
有了打破既定秩序，冲出几乎命定的环境，突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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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内心欲求，那么，你对鲁迅那些特别的思想、
表达，就会感到亲切，就能够从他那里得到启发。
这就是鲁迅对我们的意义：他是另一种存在，另一
种声音，另一种思维，因而也就是另一种可能性。
而鲁迅同时又质疑他自己，也就是说，他的怀
疑精神最终是指向自身的，
这是他思想的彻底之处，
特别之处，是其他知识分子很难达到的一个境界。
因此，他不要求我们处处认同他，他的思想也处在
流动、开放的过程中，这样，他自己就成为一个最
好的辩驳对象。也就是说，鲁迅著作是要一边读，
一边辩驳的：既和自己原有的固定的思维、观念辩
驳，也和鲁迅辩驳，辩驳的过程，就是思考逐渐深
入的过程。在鲁迅面前，你必须思考，而且是独立
地思考。正是鲁迅，能够促使我们独立思考，激发
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不接受任何收编，他也
从不试图收编我们；相反，他期待，并帮助我们成
长为一个有自由思想的，独立创造的人--这就是鲁
迅对我们的主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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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还想强调一点：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是
一个矛盾重重，
问题重重，空前复杂的中国与世界。
我自己就多次发出感慨：我们已经失去了认识和把
握外在世界的能力，而当下中国思想文化界又依然
坚持处处要求"站队"的传统，这就使我这样的知识
分子陷入了难以言说的困境，同时也就产生了要从
根本上跳出"二元对立"模式的内在要求。我以为，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文化背景下，鲁迅的既"在"又"
不在"，既"是"又"不是"的"毫无立场"的立场，对一
切问题都采取更为复杂的缠绕的分析态度，就具有
了一种特殊的意义。而鲁迅思想与文学的独立自主
性，无以归类性，由此决定的他的思想与文学的超
时代性，也就使得我们今天面对我们自己时代的问
题，并试图寻求新的解决时，鲁迅的思想与文学或
许是一个特别值得注意和重视的精神资源。
更难能可贵的是，鲁迅同时又是一个能够将自
己的思想追求变为实践的知识分子。他的前述边缘
的，异类的，反体制的思想立场，注定了他在现实
社会结构中，必然站在社会底层的"被侮辱和被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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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这一边，为他们"悲哀、叫喊和战斗" ：这正是鲁
迅文学的本质。同时，他又怀着"立人"的理想，对
一切方面，
一切形式的对人的个体精神自由的侵犯，
对人的奴役，进 行永不休止的批判，因此，他是永
远不满足现状的，因而是"永远的批判者"：这也正
是鲁迅思想的核心。鲁迅曾提出一个"真的知识阶级
"的概念，其主要内涵就是以上所说的两个方面：永
远站在底层平民这一边，是永远的批判者。这也是
鲁迅的自我命名。这样的"真的知识阶级"的传统，
在当下中国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我们今天
需要鲁迅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
有人在贬低鲁迅的意义时，常常说鲁迅只有破
坏，没有建设。他们根本不理解鲁迅思想本身就是
对中国思想文化的建设性贡献，
是 20 世纪中国和东
方思想文化遗产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就具体操
作的层面，在我看来，也很少有人像鲁迅这样为中
国的文化建设和积累而沤心沥血，这自然是否定者
视而不见的。鲁迅早就说过："我已经确切的相信：
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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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鲁迅是把这样
的信念化作日常生活具体行为的。早在 20 年代，他
就提倡"泥土"精神，提出"不要怕做小事业"。直到
1936 年去世之前，他还呼吁"中国正需要做苦工的
人"。他自己就是文化事业上的"苦工"，仅 1936 年
生命最后一段历程，他就以重病之身，编校了自己
的杂文集《花边文学》、小说集《故事新编》，翻
译《死魂灵》第二部，编辑出版亡友瞿秋白的《海
上述林》，编印《〈城与年〉插图本》、《〈死魂
灵〉百图》、《珂勒惠支版画选集》，还参与编辑
《海燕》、《译文》等杂志。他的生命就是耗尽在
这些点点滴滴的，具体琐细的小事情上，但他生命
的意义，也就体现在这些在鲁迅看来对中国，对未
来有意义的小事情上。这倒是显示了鲁迅"平常"的
一面：鲁迅经常把他的工作，比做是"农夫耕田，泥
匠打墙"，这正是表明了鲁迅精神本性上的平民性。
这是鲁迅的平凡之处，也是他的伟大之处。在我们
今天这个浮躁、浮华的，空谈的时代，或许我们正
需要鲁迅这样的文化"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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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爱恨情仇
重出江湖
革命与金钱
身陷重围
……
黑色的孤独与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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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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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勒惠支是鲁迅极为喜爱的德国女版画家，他
变为珂勒惠支的作品是以深广的慈母之爱，为一切
被侮辱和损害者的悲哀、抗议、愤怒、斗争。1936
年 5 月鲁迅以三闲书屋名义自费出版了她的版画选
集，鲁迅破天荒在该书的版权页上写道：“有人翻
印，功德无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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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

鲁迅不仅有激昂的一面，也有很多痛苦无奈的
经历，少年时代的鲁迅为什么遭遇邻里的流言诽谤？
青年时代的鲁迅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包办婚姻？中
年时期的鲁迅怎么和自己的亲兄弟变成仇人？

一、祖父罹罪，家道中落

鲁迅出生于一个官宦之家，他的爷爷是翰林出
身，曾经担任过知县，后来在北京担任内阁中书，
他的父亲则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因而，周氏家
族在绍兴当地算是一个名门望族。
这样的官宦之家、
书香门第，使得少年鲁迅获得了良好的教育，加之
鲁迅聪慧过人，因此，展现在鲁迅面前的似乎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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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条读书取仕、光宗耀祖的"光明大道"。可是，
世事难料，在鲁迅 13 岁那年，一场重大的家庭灾难
打破了周氏家族的宁静，也从此完全改变了鲁迅的
生活。那么，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灾难？这场重大
的家庭变故会给鲁迅的成长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鲁迅的家庭，用今天的话说，应该是一个不错
的中产阶级家庭，甚至比一般的中产阶级家庭还要
好的一个周氏大家族。不幸的是，在鲁迅幼年的时
候，他们家里遭到一场比较大的灾难，这个大的灾
难是由于他的祖父参与了一个案子，是科举考试行
贿的案子。我们今天全世界考试作弊成风，在很多
著名的大学里，大学生都普遍地作弊，我本人也处
理过很多作弊现象，我非常痛恨这种现象，但是很
多学生习以为常，说考试作弊有什么了不起，判我
不及格我下次再补考，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我们知
道，在古代，考试作弊是大罪，是了不得的大罪，
甚至要杀头的，为什么？因为考试作弊就是欺骗最
高领导人--皇帝。国家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你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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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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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作弊，不就是欺骗国家吗？所以考试作弊其实应
该是大罪，我们今天太过于轻描淡写作弊这个事情
了。
鲁迅的祖父因为科举考试行贿就被判了死刑，
我知道有很多青少年朋友不会理解，真有这么夸张
吗？科举考试行贿要判死刑，真没劲，其实这个事
情确实很严肃，他的祖父就是被判了死刑，但是这
个死刑很有意思，不是立即执行，我们知道判死刑
有立即执行和缓期执行，缓期一般就不会死了，表
现好一点，不再作恶，就改成无期徒刑，鲁迅的祖
父被判了死刑，没有说立即执行，可也没有说缓期
多长时间，而是判了当时叫"斩监候"的罪，意思是
先不斩，先押着，什么时候杀头，看皇上高兴不高
兴，皇上一高兴，没准就不杀了，就赦了，如果不
高兴，也许哪天拉出去斩了，
所以这事是一个悬念，
它没准。中国古代什么时候杀人？每年秋天，秋天
草木凋零，中国的一切都是配合自然界的节奏，春
天草木繁盛，百花盛开，不适合杀人，杀人煞风景。
所以一到秋天，鲁迅家就慌了，一到秋天就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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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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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上下打点，买通关系，希望把今年熬过去，今年
熬过去了，明年还得如法炮制一番，就这样年复一
年，
家里有多少钱也都用出去了。这一场官司下来，
他们家就败落了。
由于这场官司，他父亲秀才的名号也被革除了，
到手的文凭给收回去了，
不算数了。
在这个过程中，
鲁迅一个小小的少年，切实地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世态炎凉，鲁迅有一句很沉痛的话，说："有谁从小
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可以
看见人生的真面目。"人生的真面目是不容易看到的，
不是说努力就可以看到的，你没有条件就看不到。
鲁迅则有家道中落这个条件。一个孩子家里条件不
错，成绩都不错，别人也说你好，一切绿灯都打开
了，你看不到人生的真面目。等到哪天你突然考个
倒数第一，家里还交不起学费了，你就能看到人生
的真面目。少年鲁迅是长子，所以过早的生活的重
担、精神的压迫就撂到这个少年的肩头。
因为鲁迅的爷爷被判"斩监候"，所以牵连到鲁
迅的父亲也革除了秀才的功名。鲁迅的父亲本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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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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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不好，经过这么一折腾，病情更加加重了，这样
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就落在少年鲁迅的肩上，俗话
说"国有大臣，家有长子"，面对父亲的病重、母亲
忧愁、弟弟年幼的这样的生活重担，鲁迅该如何度
过，少年鲁迅为什么会遭到邻里的流言诽谤，而这
种生活的磨难和苦难会对鲁迅的人生有什么影响
呢？
鲁迅在很长的时间里，做了些什么呢？他频繁
地出入当铺和药铺之间，家里没钱了，就拿东西去
当铺当，然后拿钱回来给父亲治病，再然后又去当
铺。去当铺是一件很遭受精神压迫的事情，有钱买
东西当然是很畅快的心情，
若没有钱，
受人家白眼，
100 块的东西 5 块钱就给你当了，每天遭受这种白
眼和奚落，这对小孩的精神打击是非常大的。到了
后来，他的父亲也病死了，家里边仅有的二三十亩
水田也卖光了，他家成分等于改变了，由地主变成
贫下中农了。
所以说，鲁迅从小知道生活之艰辛，知道钱怎
么来，东西怎么来。我记得我的儿子很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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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天问他："你知道咱们家的饭从哪来的吧？"
我想启发他说都是他爸爸挣来的，
但他说："我知道，
都是从厨房端来的"。当时我大吃一惊，后来我想他
说的有道理，因为他每天亲眼所见的饭菜就是从厨
房端来的，所以他觉得厨房永远是源源不断生产饭
菜的地方，这不是孩子无知，这是大人的教育不到
位，他不会想到这些饭和菜是我挣来的。我想，今
天很多孩子恐怕都没有意识到钱是从哪来的，没有
意识到劳动和生存的关系，这是一个大问题。
鲁迅家里的钱花光了，田卖掉了，值钱的东西
能当的也当掉了，房子也就显得越来越大了。鲁迅
写那个时候的感觉非常逼真，他说他每天在墙的角
落四处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总觉得
抽屉里还有什么东西，打开每个抽屉看，看一遍又
看一遍。这个时候亲戚朋友和邻里对他们家的态度
也改变了，能欺负的就欺负，该骗的就骗，还有的
人就怂恿鲁迅把家里的东西偷出来卖--你们家还有
什么东西赶快拿出来卖吧，鲁迅没有这么做，但是
邻里之间已经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所以鲁迅不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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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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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长大之后才受到社会上流言蜚语的打击的，鲁迅
一生就是生活在流言蜚语之中。
死了这么多年之后，
还没有很多人真正理解他，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开
始受流言蜚语的打击了，用金庸笔下杨过的话说："
我一生受人冤枉还少吗？"大侠是怎么成长的，像杨
过这种大侠，小时候就受人冤枉，很难有几天扬眉
吐气的日子。鲁迅少年时受到这样的压力，压在一
般少年的头上，恐怕会受不了。
我是研究文学的，经常讲作家生平，我发现很
多作家、艺术家，少年的时候，都经历过家庭的不
幸，特别是父亲早逝，少年丧父，这好像是一个很
普遍的规律，还有家道中落的也很多。从逻辑上推
理：家道中落一定会让人奋起吗？很多社会上的不
良少年、流氓歹徒也是因为家道中落产生的，也许
家道中落使人萎靡不振，但是对于我们知道的这些
杰出的人物来说，似乎少年时代的不幸是他们取得
成就的一所最好的学校，那个时候他们比别人多学
了很多很多最有价值的东西，当然了，我们不能因
为要成就自己就故意搞得家破人亡，那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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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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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没有那个条件，现在不是那个时代。鲁迅的
家道中落有时代的代表性，因为那个时候清王朝正
走向它最后没落的阶段，像鲁迅一样，当时中国有
很多家庭都家道中落了，当然原因不同，不见得都
是像他家是因为祖父的原因，有的是由于生意没做
好亏本了，有的是由于疾病，还有其他原因。从整
个中华民族来看，我们中 华民族也是经历了一个家
道中落的过程，以前很兴旺，中华民族有光辉灿烂
的过去，后来家道中落了，中落得很苦，老被人家
欺辱，被人家看不起，自己想各种办法振兴、振作。
整个中华民族也有一个马鞍形的过程，鲁迅的家道
中落以及给他带来的痛苦在中国是很有代表性的，
这是鲁迅人生中的第一个痛苦。

二、“母亲娶媳妇”

鲁迅人生的磨难才开始。虽然他的爷爷后来被
释放出狱，但是三年后，也就是鲁迅 16 岁时，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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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亲终因病重而去世。家道中落的鲁迅义无反顾
地背起行囊，踏上了外出求学之路，他先是在南京
江南水师学堂学习三年，后来又奔赴日本留学。正
当 26 岁的鲁迅踌躇满志之时，
一场由母亲精心设计
的包办婚姻却打破了他的生活梦想。那么，鲁迅的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鲁迅面对这场包办婚姻又该
如何做呢 ？

对于鲁迅的婚姻，很多人不是很了解，会问：
他爱人不是许广平吗？他不是和许广平很幸福吗？
这都是后来的事。鲁迅家道中落之后，他不能像别
人的孩子那样正常发展，不能考科举，谋一条生存
之道。那个时候考科举是一条正路，但是他没有走
这个正路，而是去学新学，用当时的人说，就是迫
不得已把灵魂卖给洋鬼子，
学一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我们今天看来，他反而是学对了，由于学得好，又
官费留学 日本，在留学日本的时候，他接到母亲的
电报，说母亲病危，像岳飞接受到的十二道金牌一
样，催他马上回去。中国人是孝子，一听母亲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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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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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去仔细核实真假，
肯定要心急火燎地赶回去。
鲁迅也不例外。
不过等他回家一看，
家里张灯结彩，
母亲没事，他却马上被簇拥着成亲了。原来家里给
他包办了一门婚事，为什么家里那么急于给他包办
婚事？原来那个时候非常不开放，他在日本留学，
家乡的人害怕他娶一个外国女人。如果今天一个留
学生娶了一个日本夫人，我们会说很好啊，促进中
日友好，
但是那个时候，
一个中国人和外国人通婚，
大多数民众还是不能理解。
特别是有一次鲁迅走在日本街头，看到一个妇
女领着好几个孩子，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鲁迅看
着觉得很辛苦，他正在散步，也没其他事，就帮她
抱了一段，结果恰巧被别人看见了，于是这个话传
回中国来，说周树人在日本已经娶了太太，生了好
几个孩子，正在街上逛呢。家里一听非常着急，马
上给他包办了一门婚事。
鲁迅那个时候的知识分子，
刚刚开始觉醒，刚刚接受自由恋爱、民主自由这些
思想，而身处的这些体制都是旧的，他们那一代人
普遍都遭受了矛盾和痛苦。怎么办？家里人订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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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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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答应，就是不孝，同时还会影响到很多人的
利益和面子。鲁迅迫不得已就提出两个要求：他要
求这个女方，第一要进学堂；第二要放足，不能缠
足，这是那个时代很多觉醒知识分子对配偶起码的
要求，其实代表了两个方面，一个是文化，一个是
观念。缠足代表封建观念，妇女不解放，缠足是妇
女愚昧的象征，而进学堂说明她有文化。可是鲁迅
回来跟人家拜天地一看，这个妇女既没有文化，而
且还缠着小脚，鲁迅的心一下子就凉了，等于是被
绑架着完成了一场婚姻。
鲁迅生长在清朝末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依然主宰着男女的终身命运。26 岁的鲁迅在那个时
代，早已经算是个大龄青年了，因此，母亲对他采
取包办婚姻的初衷也是情有可原。可是 ，经历了多
年新思想影响的鲁迅，面对母亲为他迎娶的这个叫
朱安的地道的传统女性，
他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吗？"
先结婚后恋爱"的做法在鲁迅这里行得通吗？
与鲁迅拜天地的这位朱安夫人远远不是鲁迅理
想中的对象，可是鲁迅他接受了，为什么接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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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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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说，是为了母亲。他回到日本去，他的同学朋友
就问他，你母亲给你来电报，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鲁迅回答了五个字："母亲娶媳妇"。我们看这句话
包含了多么大的痛苦，不是他娶媳妇，是母亲娶媳
妇，婚姻是家族的事情，却跟他自己没有关系。"
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个礼物，我只好接受她"，只能
养着，他如果不接受 她，
这个女的跟他不结婚拜堂 ，
不结婚在那个观念下就是休妻，如果休回去谁还要
她，她一辈子怎么办？他还要为别人考虑这些。
"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有一种矛盾，就是个性
解放与人道主义的矛盾，"五四"时期有很多口号，
其中有两个很响亮的口号，一个叫个性解放，一个
叫人道主义，可是大家有没有想到，个性解放和人
道主义之间有矛盾，你自己个性解放了，别人还没
有解放，怎么办？你的个性解放会损害到别人的利
益，这个时候是个人利益为高？还是人道主义为高？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方法。对于这个事
情我们今天也可以反思一下，鲁迅到底当时应 该不
应该接受？难道就不可以反抗吗？难道就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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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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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吗？我们也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有的人当时是
逃掉的，全部抛弃了，什么都不要了。但是鲁迅考
虑问题是方方面面，做统一打算，这个事情成为鲁
迅一生的阴影。成亲的第二天早晨，他的母亲和周
围的人发现，鲁迅的眼睛是浮肿的，脸色是青的，
枕巾都是湿的，他哭了一夜，洞房花烛夜就是这样
过的。第二天他自己搬到书房去睡，第四天就回日
本去了。娶来的朱安夫人一辈子陪着鲁迅的母亲，
等于是成了他母亲的一个助手，
真正是"母亲娶媳妇
"。
鲁迅跟朱安夫人婚姻是保持了，
但徒有夫妻之名，
但无夫妻之实，我们可以看到这实际是一代知识分
子的悲剧。
当时的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图书馆馆长李大
钊，文学院院长胡适，很多当时的这样的名流们都
有类似的经历，家里包办婚姻，但多数都接受了，
没有办法，除非以后又遇到别的机会。所以我们看
鲁迅，他是最激烈地反对包办婚姻，反对没有爱情
的婚姻的，自由恋爱当然不见得一定是幸福的，但
是起码是自己选择的。从包办婚姻到自由恋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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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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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过程虽然说总体上胜利了，但是很漫长，不时有
倒退。其实我看一直到现在，很多中国青年的婚姻
大事还是靠包办，不仅在农村，在城市也有很多，
甚至一些博士、博士后，他们的婚姻都是靠父母包
办的，靠长辈介绍的，这个倒退了不止一百年啊，
想起来还是稍微有些羞耻。还有一些父母，是打着
关心爱护子女的旗号来干涉子女的婚姻，这种情况
今天仍然很多，这个东西为什么不大好反抗？因为
它不是以专制的面目出现的，而是以爱的面目出现
的，所以不容易反抗。我们是过来人，父母会说，
你容易吃亏上当，还是父母为你好啊。软刀子杀人
是看不见的。
鲁迅就咽下自己得到的苦果，后来鲁迅人生有
了转折，在 40 岁的时候找到精神上的知音许广平，
理想中的新女性，有了现代意义上的爱情。但是尽
管这样，他的这次婚姻仍然给这中间的几个人都造
成了一辈子心灵上的苦痛，我们可以说这是鲁迅的
苦痛，对于朱安夫人来讲也是不公平，也是更大的
苦痛，她一个没有文化的旧式妇女，命运让她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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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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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这样的人，这个人不喜欢她，对她没有兴趣，
把她常年抛在家里陪伴老太太。朱安夫人也表示过
说自己跟不上时代，但是她愿意与时俱进，也愿意
找点书看看，去认字，接受新思想。有一次看到鲁
迅和朋友学生们做体操，她也跟着做，但是她又做
不好。我们看到这样的妇女在做艰难的努力，就像
一个蜗牛一样，沿着树慢慢往上爬，终于没有爬上
去。从妇女角度来讲，旧式妇女的悲剧在朱安夫人
身上体现得很鲜明，有千千万万像她这样的妇女就
在时代的转折上被牺牲掉了。鲁迅是一个伟人，在
别的方面取得极大的成就，而太多像朱安夫人这样
的人都被轻轻地抹过去了，精神上的成就没有，生
活上的幸福也没有，生活真是很残酷无情的。这次
包办婚姻是鲁迅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场痛苦。

三、 手足失和，相煎何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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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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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家中的长子，下面有两个弟弟：二弟周
作人，比他小四岁；三弟周建人，比他小七岁。从
1919 年起，收入丰厚的鲁迅将母亲、二弟全家与三
弟全家都接到了他在北京八道湾购买的一所大宅院，
一大家子人开始和睦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可是天
有不测风云，四年之后的 1923 年，鲁迅与二弟周作
人却意外地断了交，绝了情，搬出了八道湾，这究
竟是为什么呢？

中国文化史上周氏三兄弟周树人、周作人、周
建人真是了不起，特别是鲁迅和他的二弟周作人，
年纪差得不是太大，周作人的成长都是由他的兄长
鲁迅一路引导，
鲁迅不但负责这个家庭的物质生活，
还负责引导弟弟们的精神方向。鲁迅到南京上学，
也把他的弟弟接到南京上学，鲁迅去日本留学，后
来也把他的弟弟带到日本留学，在留学过程中以及
回国之后，兄弟两个人并肩战斗，一块写文章，一
块做学问，他们都是新文化运动中很有名的先锋健
将，特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早期，弟弟周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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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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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比鲁迅名气更大一点。那个时候，周作人在北京
大学当教授，很多人后来才知道周作人有一个哥哥，
他的学问也不错。比如后来成为著名武侠小说家的
白羽，年轻的时候仰慕周作人，写信要求拜见，有
一天到府上拜见周作人，结果周作人不在家，鲁迅
出来接待他，说我是周作人的哥哥 ，
我跟你谈谈吧。
白羽说，既然他不在家，跟你谈谈也行，跟周作人
的哥哥谈谈也可以。周树人问他喜欢读谁的小说，
白羽说一个人是冰心，一个人是鲁迅，周树人说鲁
迅就是在下，白羽这才对他很尊重。很长时间内，
周作人名气更大一些。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好的兄
弟，思想感情这样接近的兄弟，最后会分裂、分手，
会绝交，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感情太好了，上天嫉
妒，也许是命里注定，结果他们由不分彼此，最后
发展为终生不再来往。
鲁迅与周作人为什么会失和？这已经成了中国
现代文化史上的一大悬案和鲁迅研究的一大谜团。
人们想像不出：本来最为亲近的兄弟两个，最终会
绝交，终生不再往来。更为不解的是，两人绝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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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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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绝口不提此事，怨恨之深，难以自拔，切肤之
痛，难以忘怀。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家兄弟失和的真相至今
还是一个谜，没有人能完全搞清楚。尽管有人收集
了很多材料，努力想搞清楚，因为这是中国文化史
上的一件大事，但由于涉及到个人隐私，很多材料
不完整，我们没有办法彻底把它查个水落石出。表
面上看来它是家庭纠纷。因为周家是一个大家庭，
用今天的话说，经济核算是一笔糊涂账。鲁迅的收
入很高，他直接把钱交到家里，但是兄弟周作人娶
了一个日本夫人羽太信子，羽太信子夫人每天的生
活是非常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家里一切用品都要到
日本商店去买，她太喜欢日货。人家也是爱国主义
者，非常爱自己的国家，家里大人小孩生病，都要
请日本的大夫，所有东西都要是日货。做满了一桌
子的菜，说不好吃，就全部倒了重做，家里被子和
褥子说不新了，马上重做一套新的，出门一定要坐
汽车。我们想想，上个世纪 20 年代，
出门就坐汽车，
那是不得了的，当然鲁迅是愿意为这个家庭做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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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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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是长子，是家里的大家长，他只要家庭和睦，
什么都愿意去做。鲁迅曾经说，我的钱是用黄包车
拉进来的，但是人家是用汽车送出去。所以他觉得
自己拼命做，却总不能满足要求。这个方面的材料
我们是可以看到的，所以在家务上、经济生活上有
纠纷。这个时候，也就是 1923 年、1924 年间，其
实他跟周作人的思想分歧还不是太大，
但是有一天，
兄弟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以至于动手打了起来。
想像一下，我们如果看到街坊邻居兄弟两个打架是
很平常的事，但是鲁迅兄弟两个真打起来了，真是
让人感到很惊讶，
当时他们的朋友也不是很能理解。
本来鲁迅住在前面，周作人住在后面，一家人和睦
地来往，打架的结果就是周作人亲自送了一封绝交
信来，信的开头称他为鲁迅先生。我们今天称鲁迅
先生是怀着尊敬 的心情的，但是他的亲弟弟写的信
上加上这个鲁迅先生，下面的内容不用再看也知道
他的态度了，如此态度也就是说明一刀两断了。其
中有一句话说："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
知识分子讲话是很客气的，但是往往客气后面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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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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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万分的狠毒。普通老百姓吵架，话虽然很难听，
但第二天就好了，"明天再来玩啊"。知识分子表面
虽然客客气气，其实心里怀着深仇大恨。后来鲁迅
很快就搬出了八道湾，另外买了一所房子住，从此
不再和他的兄弟来往。

曾经是手足情深的兄弟两人，最终成了陌路人，
这确实令人瞠目结舌，众说纷纭，而经历了这种刻
骨铭心痛苦的鲁迅与周作人，又将如何面对接下来
的生活，这种断交、决裂对他们兄弟二人的人生道
路到底会产生怎样特殊的影响？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务事不好评价，
我们也不敢说谁对谁错，
我们也不用去管谁对谁错，
但是这个事的结果，它对双方的打击都非常大，尽
管知识分子表面上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是越说没
事，心里伤痛可能越巨大。周家兄弟失和等于是骨
肉分离，而且这件事对中国文坛也是极大的打击，
因为当时他们兄弟两人是中国青年的精神导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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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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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候的他们已是名满天下，全国的青年都认为他
们是自己的楷模和领袖，
没有想到他们会分道扬镳。
此后，兄弟二人的思想慢慢不同了，以至于发展得
越来越远，一个经过痛苦的思索、彷徨之后，继续
战斗，选择战斗终身的道路；另外一个，则慢慢远
离世俗的社会，远离人生风云，做一些象牙塔内的
工作。周作人想不关心社会，求自己生活安定，永
远住在象牙塔里，但是人越这样想，越做不到。你
不关心政治，政治来关心你。最后在日本人占领北
京的时候，他半被迫半自愿地出来为日本人做事。
人别的方面都可以犯错误，民族立场这个问题上是
不能犯错误的，这叫大节。我们中国人对人其实是
很宽容的，小节上无所谓，但是大节上不能有亏，
因为周作人大节有亏，别的方面我们可以喜欢他，
但是他毕竟犯了汉奸罪，这个事情是无可辩驳的，
从法律上来说是犯了罪的，所以抗战胜利之后，他
被国民政府处以汉奸罪。
后来还是我们共产党宽大，
把他从监狱中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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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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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和鲁迅绝交之后，思想渐渐脱离了时代
主流。
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周作人担任日伪政府教育
督办，为日本人做事，抗战胜利之后，以叛国罪被
判入狱。1949 年出狱后 ，定居北京，在人民大学
出版社工作，1967 年去世，终年 82 岁。
鲁迅的三弟周建人与鲁迅一直保持着良好的
关系，而与周作人于 1923 年基本断交。建国后，历
任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副署长、高等教育部副部
长，后任民进中央主席。1984 年去世，终年 94 岁。

我想周家兄弟如果不失和，周作人的错误再怎
么发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失和这一件事情反过
来使鲁迅更加孤独，像他这样高层次的人，能够理
解他的人本来很少，他们兄弟二人一块长大，彼此
的思想清清楚楚，所以周作人晚年做了一些回忆鲁
迅的工作，对鲁迅研究提供了很宝贵的材料，其实
他还是很了解鲁迅的内心的。而周氏兄弟不同的发
展，也恰好代表了现代中国两种知识分子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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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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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道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就是有这两种选择，第
一种是选择战斗的，第二种选择做隐士。做隐士也
未必能做好，所以兄弟失和既是他们的家庭悲剧，
同时也含有象征意义，这种意义代表着中国两类知
识分子的失和，以后中国知识分子的争议和失和都
可以从这里面找到一个缩影，这是鲁迅的又一大痛
苦。这次我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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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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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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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受难》
，木刻连环图画故事，由比利
时版画家麦绥莱勒作，1933 年 9 月上海良友图书印
刷公司出版，共 25 幅，讲述一个穷人一生不幸遭
遇和反抗，鲁迅为之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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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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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出江湖

《呐喊》是鲁迅的短篇小说集，作品真实地描
述了从辛亥革命到“五四”时期的社会生活，对中
国旧有制度和陈腐的传统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
彻底的否定。纵观现代文化史，鲁迅是最早在文坛
上发出呐喊的人，而那时的鲁迅衣食无忧，过着悠
闲的小资生活，那么他为什么要呐喊？在鲁迅的呐
喊生涯中，曾经有一段偃旗息鼓的经历，这其中又
是哪位高人请他出山？

一、弃医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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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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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在日本学医期间就萌生了济世救国的思
想，试图从思想上唤醒沉痛的国人，这其中有哪些
不为人知的原由？

鲁迅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才开始写《狂
人日记》为代表的小说，结集成《呐喊》这本小说。
其实鲁迅的呐喊并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早一点
说，鲁迅当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就开始了他的呐喊。
鲁迅当年在日本一开始选择的是科学救国的道路，
我们经常说，鲁迅是学医出身，虽然是学医，但并
不是为了将来的高收入，不像我们现在学医，一把
手术刀在手，全家吃饭穿衣不愁。他不是为了这个，
而是为了国家，他发现日本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是
借助于医学，再加上小时候鲁迅父亲生病，自己受
到很大的心灵创伤，他就想我如果学好了医，就可
以救治平时被病耽误的病人。我们古人也说过，不
为良相即为良医，不能当一个好的宰相，就当一个
好的医生吧，同样都是为国家作贡献的栋梁之才。
可是后来，我们知道鲁迅他弃医从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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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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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提到鲁迅弃医从文的转折，一般都会提到
著名的幻灯片事件：在鲁迅日本上学期间，放时事
的幻灯片，两个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土地上打仗，日
军抓到一个中国人说他是俄军的间谍，
要砍他的头，
围观的都是中国人，中国人看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的
土地上看外国人砍头，表情都是麻木的。看这个幻
灯片，日本学生很激扬，高喊万岁，这个事件使鲁
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鲁迅想，我将来学好医就是
给这些麻木的人治病吗？看上去他们都很健康，那
些看热闹人的身体并不比在战场上军人的身体要差，
我学医有什么用啊？鲁迅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
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
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也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所以我们第一要务，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清末的时候，由于中国落后，连续战败，就产
生了这样一个词，
叫"东亚病夫"，由于有了这个词，
我们长期认为中国人身体不好，说我们体格不如西
方人，一直到现在我们也说，中国人身体不行，你
看人家 NBA 的球员，我们老认为自己身体不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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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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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之后，有一次德国军队遇到义
和团的伏击，德国的军事部门觉得很奇怪，说中国
人身体不是很差 吗？怎么能够袭击我们，打败我们？
他们在北京的城门设置关卡，检查每一个从城门进
出的中国男性的身体，检查的结果令人非常吃惊，
从这个城门进出的中国男性身体的平均状况都达到
了德国军人的水平。还有很多材料证明，中国人的
身体并不差。
我们为什么老打败仗？第一不是我们身体差，
第二不是我们这个国家没钱，你看我们国家战争赔
款赔多少，西方很多国家都是靠我们殖民地给他们
的赔款才完成了他们的现代化，通过把我们的钱抢
去给他们家里搞了装修，这是事实的本来面目，他
为什么打我们？不就因为我们家比他们家过得好吗，
不就是因为我们家富吗，不是因 为我们没有金钱，
而是我们贪图享乐胆小怕事，是我们的精神出了问
题。所以鲁迅先生那个时候看到了这点，治病虽然
很重要，第一重要不是治病，鲁迅认为更重要的是
精神，所以他弃医从文了，他在日本期间，断然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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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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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了医学，鲁迅就是这样走上了呐喊的道路。
在日本期间，他写了很多很重要很深刻的文章，
可是这些文章在当时没有重大的反响，我们今天重
读这些文章，回过头看他年轻的时候写的一些东西，
我们发现，原来鲁迅先生在年轻时就写了那么重要
的文章。鲁迅和他的兄弟周作人还翻译了非常重要
的外国小说，在当时非常前沿，名字叫《域外小说
集》
。这本小说 集今天看来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当时
这个小说集出版之后，在中国和日本加起来一共只
卖了 40 本，日本卖出了 21 本，其中有一本是他朋
友去卖的。原来鲁迅的呐喊在日本就开始了，但是
没有回音，于是，他就带着一身寂寞回国了。

二、消沉的"周树人"

鲁迅在科学救国的梦想破灭后，他弃医 从文 ，
试图以振兴文艺来改造国人的精神，然而他最初的
喊声并没有得到响应，这也使得鲁迅陷入了寂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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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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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闷当中。鲁迅在日本经历了挫折后，于 1909 年回
到了中国，那么满怀济世救国梦想的鲁迅回国会去
哪里，他的呐喊之路还将遭遇怎样的坎坷？

鲁迅回国之后，先在浙江绍兴任教，在那里他
也尝试过进行改革。像鲁迅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因
为受到挫折一蹶不振，
有机会他还是想尝试改革的，
有多大光就发多少热。比如说在学校里讲生理卫生
课，
讲人体的生殖系统，
这个事是冒天下大不韪的，
但这个事情在中国是第一次，是很了不起的。在浙
江期间他也参加了当地的教育风潮，比如说驱逐腐
败的教育会会长。后来，很快就发生了辛亥革命，
鲁迅目睹了辛亥革命从轰轰烈烈起来到失败的完整
过程，为什么说辛亥革命是不彻底，
只是改头换面？
皇帝好像是推翻了，但是中国的实际结构并没有改
变，一群革命党轰轰烈烈地进来了，但是又迅速地
腐败、瓦解，革命变成了一场做戏。鲁迅后来看事
情为什么那么深远，对什么事情都首先抱着怀疑的
态度？因为他看过太多的表演，看过太多的做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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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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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轻易相信一个事情会成功。
1912 年鲁迅来到了北京，在教育部任职，直到
1919 年 11 月，鲁迅都居住在北京的绍兴会馆，这
一时期，正是中国社会剧烈动荡的时期：1915 年袁
世凯登基，蔡锷发动护国战争；1916 年护国战争节
节胜利，各省纷纷独立、1917 年张勋扶持溥仪复辟
失败，段祺瑞、孙中山开始发动护法战争；1918 年
护法战争失败，刚刚推翻封建君主制的中国，又一
次陷入了连年的动乱中。这一时期的鲁迅过着什么
样的生活，他的思想又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鲁迅当时住在北京的绍兴会馆，后来住在旁边
的一个叫补树书屋的地方，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据
说吊死过一个女人。鲁迅就喜欢这种鬼气森森的地
方，鲁迅是不怕鬼的，什么地方越恐怖就越住在哪
里，所以他不害怕。他住在那里，日常生活怎么过？
一个单身男人，把自己的家属都留在绍兴，一个单
身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怎么过？他周围的同事每天都
吃喝嫖赌，北京是一个消费城市，人们有很多打发
自己时间的办法，鲁迅消磨时间的办法则是收集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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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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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抄写碑帖，另外读一读佛经。但是 对他这样雄
心壮志的先觉者来说，这不是上策，毕竟他心里怀
着一份寂寞，一份说不出的苦涩的滋味，没有人可
以交流，也不知道时代怎么变化。所以鲁迅写他那
段时间，夏天的晚上坐在院子里，一个人，呆呆地
望着天上的星星，槐树的毛毛虫掉到他的脖子里，
冰凉的，鲁迅就是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用这样的方式，鲁迅消磨着自己的生命，消磨来消
磨去，到 1918 年，这位周树人先生已经 37 岁了，
但这时他还不是鲁迅，
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树人，
鲁迅是他写作品的笔名，他平时叫周树人。这个周
树人先生从小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又学习了古
今中外的知识，参加过革命，经过改朝换代、世态
炎凉，熟读典籍，经史子集全装在心中。就像 武侠
小说写的那些练成了绝世武功的大侠一样，在山上
修道，功夫特别高。可你功夫那么高有什么用，一
出手确实打下十几个人，可是下山一看，山下全部
都是机关枪了。时代发生变化，鲁迅这种人，到了
这个时候，有这种感觉--浑身的本事，没有用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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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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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所以我们想，如果中国没有发生新文化运动，
如果上天不给他一次机会，这位周树人先生可能就
这么沉默过一辈子，抄抄古籍，读读佛经，买点古
董玩一玩。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闲着，上天
让你出来做事，上天要你出来做事，你是躲不过去
的，姜子牙都躲到 80 多岁了，还是给周文王请出来
打工。周树人起初想算了，可是在他不想干的时候，
一场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一场文学革命已经在
中国开始了。

目睹了一次又一次革命的失败，鲁迅越发对中
国的前景，感到迷惘甚至绝望，这一时期鲁迅靠抄
录佛学典经，研究古碑拓片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日子，
借此来麻醉自己的灵魂，让自己远离喧嚣动荡的城
市。正在兴起的新文化运动，又将给过着隐士生活
的鲁迅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1915 年的时候，有一个革命志士叫陈独秀，他
创办了一种青年杂志，叫《青年》
，这个《青年》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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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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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很快改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新青年》。这
是中国 20 世纪以来最重要的刊物，
这个刊物所发挥
的作用是无以伦比的。
《新青年》提倡民主与科学，
反对旧道德，提倡新道德。随后到 1917 年又开展了
文学革命，因为文学是装载着道德的，要改道德、
改思想，就要改文学工具。可是这个文学革命在理
论上搞得轰轰烈烈，比如说要打倒陈词滥调，要写
人的文学，平民的文学，不写帝王将相，讲述老百
姓自己的故事，有很多好的说法。但是这些故事讲
得不好听，
你说要讲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讲了半天，
还没有过去讲得好，所以文学革命在创作实践上缺
乏扎实的作品来支撑，好像盖大楼，只 有漂亮的图
纸，没有具体的建筑。你说大楼盖好了怎么样怎么
样，
可是到今天还没有盖起来。
我们今天学习历史，
把新文化运动想得轰轰烈烈，其实不是这样，一开
始的文学革命没人理你，一堆搞新文化运动的年轻
人，都比鲁迅小得多，好多 20 多岁的这些年轻人轰
轰烈烈地在做，好像在胡闹一样。饱学之士、社会
的中坚力量不理他们，说让这些小孩子瞎胡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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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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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自生自灭。闹了一段时间，大有门前冷落
鞍马稀的光景，这些热情的小伙子大多热情有余，
经验不足，慢慢地撑不足劲了。但是新文化运动又
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是历史赋予重任的一场运
动，这种运动还 需要有一位深刻的、睿智的、成熟
的、革命高手来帮助它、指导它，成为它的中坚力
量，这些先觉者，这些奋斗者，他们也在寻找着这
样的人。后来他们发现有一个高手还没有出山，还
隐藏着，这个人就叫周树人，于是他们就像当年刘
玄德三顾茅庐去请诸葛亮一样，决心动员这位大哥
出山。

三、铁屋中的呐喊

鲁迅在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话：“躲进小楼成一
统，
管他春夏与秋冬 ”，
这也是“ 五四”运动之前，
鲁迅生活的真实写照。究竟是谁扰乱了鲁迅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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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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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这位高人动用了怎样的攻心策略，让鲁迅出
山的呢？

《新青年》里面有一个编辑，叫钱玄同。我们
现在知道这名字，他是大名鼎鼎的学者，他看周大
哥在家里抄一些古碑，字写得很好，很古雅，炉火
纯青的感觉，于是便问周树人："你抄了这些有什么
用啊？"两人开始了很微妙的对话，周树人回答："
没什么用。"你问有什么用，我就干脆直接回答你没
有用。周树人也明白，你是不是想向我直销什么东
西，拉保险？他的意思是说不要指望我，人不做无
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我就是无聊。知识分子有
的事情看起来很高雅，其实是一种伪装，都是为了
打发无聊的人生，都是消磨人生的方式。知识分子
就会笑话别人，比如看不起女同志逛商场。人家逛
商场也能逛得生命力蓬勃，比你天天在家摸这几本
书还要更有人间味呢，谁说写文章一定比打沙发高
雅，事情和事情本身是不能相比的，要看你有什么
意义。你缝一个针线包是一个很俗的事情，送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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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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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军马上就不俗了，马上意义就上去了，所以我们
不能看行动本身是雅是俗，任何一个事情本身也可
能是雅的，也有可能是俗的，还有可能是骗人的，
鲁迅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鲁迅的高明之处，就是从
来不装孙子，"我就没有什么用"，鲁迅经常解剖自
己说自己无聊，鲁迅标识了自己的无聊，虽然是无
聊，但露出了一个奇门，毕竟有一个套路。钱玄同
从这个套路入手，
你说你无聊，
那我请你出来玩玩，
说正好我们这儿有一个事，你看这个事怎么办？我
们这儿有一个杂志刚刚挂牌上市，广告造得挺火，
可是产品一直打不出去，
你看怎么办？大哥在家里，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为何不出来帮我
们兄弟一把，你这么有经验，帮助我们小哥几个，
我们一块把生意做大做强。
钱玄同用感情、
用比喻、
用道理来说动，来打动周树人。可是周树人不是那
么轻易被说动的，别给我来这套，不行不行，我都
快 40 岁了，我早就洗手不干了，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了，早就不干了，我不跟你们小孩子瞎玩儿。我们
知道，过去的旧社会，人的寿命短，40 岁都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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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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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了，十四五岁的人都结婚了，十六七岁就有孩子
了，30 岁就当家了，过去 40 岁的人开口就叫老汉，
周树人觉得自己是一个老头儿了。
钱玄同是一个激进分子，他说中国之所以老气
横秋，都是一帮老人害的，他说人一过了 40 岁就该
枪毙，中国才能进步，说 40 岁以上的人就没有新思
想了，就落后了。可是钱玄同自己到四十多岁就不
提这个事了，腆着脸活了下来。可是鲁迅还记得这
个事，钱玄同 40 岁的时候，鲁迅就写了一首诗取笑
钱玄同，其中有一句"做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
钱玄同是新文化运动的一名闯将，20 多岁的钱
玄同便开始给《新青年》杂志投稿，积极支持文学
革命，也在积极 为杂志寻找合适而优秀的撰稿人，
他想到在日本留学的同窗好友周树人和周作人，周
作人很快就有稿子交来，而他的兄弟周树人却迟迟
没有动手。年轻气盛，生性执拗的钱玄同便不厌其
烦地经常拜访鲁迅，最终钱玄同是如何说服鲁迅的
呢？
钱玄同去说动周树人的时候，周树人觉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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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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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数不小了，从年轻的十几岁离家出走，到独自在
外面奋斗、寻找人生的道路，这么多年过去了，经
过了许许多多的变革、消沉、再变革、再消沉，他
觉得好像没什么希望了，一切都是重复的，一切都
是循环的，难道中国真的能进步吗？我们不要以为
鲁迅生来就是那么深刻，一下子达到那样高度 的，
他更多的时候是怀疑，不自信，既不相信别人，对
自己也不相信。他想算了，我都快 40 了，过几年，
从单位办一个病退，就安度晚年了。
我们后来知道，
鲁迅 55 岁就去世了，此时此刻，距离他去世还有
18 年，可此时的他还没有出山呢！还把宝剑挂在墙
上闲呆着呢！为什么不出山？不是觉得自己功夫不
够，而恰恰是功夫太高，觉得自己没有好的对手，
也没有好的观众，出去干嘛？谁也欣赏不了他，所
以不愿意出山，后来他迫不得已出山，一出山就笑
傲江湖 18 年，那 18 年是非常风光的 18 年，结果怎
么样呢？还是没有对手！
那 18 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的 18 年，鲁迅连一个对等的知音都找不到，最后还
是寂寞地离开人世，他是独孤求败的一生，寂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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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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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寂寞地去，没有对手。
这时周树人犹豫着要不要出山，因为对革命，
对历史颇有些失望，甚至有些绝望。可是劝他的人
是一个小伙子，钱玄同满腔热情，心里想着，只要
你出来，咱这个大业肯定是江山一统，于是引出了
中国历史著名的"铁屋子"的比喻。比喻是一种文学
手法，20 世纪中国最著名的比喻就是关于铁屋子的
比喻。周树人不想出来，还举了一个例子：我知道
你们出去让我干什么，不就是唤醒民众，不就是闹
革命吗？我懂。但是他又说："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
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
都要死了，然而从昏睡入死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
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
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
为对得起他们么？"鲁迅用了一个"铁屋子"的比喻，
我们干嘛唤醒民众？历史证明，这个铁屋子是打不
破的，打了多少回了，不行啊，如果打不破，你还
不如让他们昏睡地死过去，如果在痛苦挣扎踌躇中
死去，这不是缺德吗？反而给人增加了一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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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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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由自己深刻的人生经验和对历史的观察，读懂
了一部中国的历史，这是他真实的心态，不想出来。
可是钱玄同没有他想得那么多、
那么 深。我们知道，
有时候一个高手去劝说另一个高手是劝不动的，还
不如派一个幼稚的孩子去劝他，钱玄同没有想通鲁
迅的逻辑，他就说："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
说绝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我们看，这个话说得
很坚决，
其实是一种热情之言，
既然几个人起来了，
就有这个希望，其实鲁迅早就明白了，没有希望。
可是钱玄同的这句话，却使鲁迅陷入了更高一个层
次的自我思考，因为像鲁迅这样的人，他是反复地
怀疑一个事情，包括对这个怀疑本身他也是要怀疑
的，他对自己说："我这个怀疑对不对？真的是我的
怀疑正确？人家这个不正确？"鲁迅由钱玄同的这
句话想到："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
希望，却是不能抹煞的。"因为钱玄同没有说一定要
打破这个铁屋子，只要叫醒几个哥儿们。鲁迅想："
希望是怎么样的？因为希望是在将来，决不能以我
之必无的证明，
来折合了他之所谓可有„„"因为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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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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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证明必无，而他说的是可能会有希望，我要把这
个人唤醒了，确实不一定能打破这个铁屋子，但是
我看到希望本身也是一种变化，所以鲁迅终于没有
经得起钱玄同所代表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们
的软磨硬泡，他的心被打动了。鲁迅说，算了，我
就帮提两手，走两手看看，不见得能行。鲁迅是这
个意思，就这样，鲁迅磨磨蹭蹭写了一篇小说，叫
《狂人日记》。
《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
文小说，发表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小说发
表时，周树人第一次使用了鲁迅的名字，从此周树
人一发而不可收，在同旧世界的斗争中冲锋陷阵，
所向披靡，成为文化革命的主将。那么鲁迅的小说
集《呐喊》是怎么来的呢？
《狂人日记》这一篇小说不得了，那真是石破
天惊，就好像在中国上空打了一个霹雳一样，整个
天幕好像被撕开了，从此现代文学的新时代到来了，
而鲁迅本人一发不可收。人就怕上了贼船，本来他
只想写一篇小说，结果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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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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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写了十几篇像小说模样的文章，后来看到别人
收集自己的作品出一本集子，他自己也收起来，合
起来做一本书叫做《呐喊》。我们看这个《呐喊》不
仅是鲁迅一个人的呐喊，也是同路人的声音，同路
人的姿态，是整个时代选择的姿态，有的人同声喊
起来了，
喊得效果不太大，就发现一个人喊得最好，
把一个人拉进去了，这就成为了呐喊的主旋律。
但是就鲁迅本人来说，鲁迅自己理解的呐喊是
什么意思？呐喊不是冲锋，呐喊是助阵，呐喊是助
威，是帮忙。鲁迅说得很清楚，他说自己不是主将，
是有一帮哥儿们在冲锋，
他们觉得单独冲锋很无聊，
需要几个人站在旁边喊两嗓。呐喊就是我不上 的意
思，就是你们上，我不上，就是我给你们喊喊。我
们看革命战争片，
我们共产党的指挥员说"同志们跟
我冲"，国民党的头头喊的是"弟兄们给我上"，这两
种鲁迅都不是。他不是指挥别人上的人，也不是带
领别人上的人，他是站在旁边的人，他满腔热情帮
助冲锋者去助威，他也不号召别人堵枪眼，他自己
也不堵枪眼，鲁迅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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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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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不是一个革命领袖，只是一个文化战士，只是一
个思想者，只是一个思考者，他清楚地划定了自己
的位置，他才能坚定不移地战斗下去。认定自己只
是一个文化战士的身份，
别的没有，
这个不是胆怯，
而是清醒，是高度的睿智，因为他以前曾经企图做
这个、做那个，结果都失败了，不成功，他在日本
也好，回到国内的经历也好，都不是成功者。所以
鲁迅自己评价说，我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的英雄，他不是在台上一站，传单一洒，领着大家
游行去，
鲁迅干不了这个事。
鲁迅是真正的呐喊者，
这个呐喊是为他人，也是为自己，为了自己不能忘
却的寂寞和悲哀，同时鲁迅用的词是"慰藉"，慰藉
那这些在寂寞中奔跑的一代人。不但表达了他自己
的真性情，真思想，也发现自己的悲哀，同时也是
为他人、
为这个时代、
为这个国家带来光明和力量。
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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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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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白文草书“迅”字印，是保存下来惟一的
鲁迅自刻印，此印镌字笔法完全以鲁迅习用行草风
格出之，刀法纯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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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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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与金钱

鲁迅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文坛巨匠，他以激励
的文笔和深刻的思想赢得了人们的热爱和尊重，在
我们的印象当中，鲁迅永远都是一个横眉冷对千夫
指的钢铁战士。
然而，
要真正认识和深刻理解鲁迅，
却并不那么容易。生活中，鲁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
的人呢?他是一个贫困潦倒的教书先生?还是一个收
入很高的有钱人?鲁迅一个月的薪水有多少?鲁迅的
生活情趣是什么?这些生活情趣是否妨碍他投身革
命?
一提到鲁迅，好多人似乎都知道，不就三个伟
大吗?伟大的文学家，
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革命家，
一考试都会背。知道似乎是知道，但是心里未必以
为然：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好像还凑合，鲁迅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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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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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思想吗?鲁迅是革命家吗?特别是后一点，很多人
是不以为然的，他们想，革命家得抱着炸药包冲锋
陷阵，这才叫革命家。鲁迅不就坐在家里吗?怎么叫
革命家?甚至也有人怀疑过鲁迅不是思想家，
甚至还
有人怀疑鲁迅不是文学家。文学家不是写长篇小说
吗?鲁迅没写过长篇小说呀?有人说，没听说世界大
文豪就写那么点东西的。这些情况又说明了什么 ?
说明其实我们社会上对鲁迅又很不了解。提到这个
鲁迅，除了三个伟大之外，如果说到他的精神，我
们还会想到一句话，
“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这是我
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对鲁迅的评价。这句话也早就深
入人心了。所以如果让很多人去想像我们脑海中鲁
迅先生的形象，
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很多人脑海中的
鲁迅先生是一个横眉立目，一天到晚拧着眉毛、跟
敌人战斗战斗又战斗的这样一个精神上的、文化上
的钢铁战士。鲁迅给我们的主要形象是这样一个钢
铁战士的形象——不知疲倦、不知休息、不尽人情，
写呀写，这个对不对呢?你不能说他不对。鲁迅的确
是夜以继日的、年复一年地战斗着，他有严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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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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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的、严格的 这样一面。但是一个人如果仅仅是
这一面的话，他就好像一个只知道埋头拉车，不知
道抬头看路的辛辛苦苦的劳动者，所以我们社会上
很多人对鲁迅是尊敬。你说是尊敬，那是没说的，
但是总觉得尊敬之余微微要皱眉，微微要摇头。觉
得这个人可信，但是不一定可喜，这个事呢，是可
以理解的。

一、清醒的金钱观

其实，鲁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入呢?以我们
大多数人的学识，很难下结论，他永远都是在变化
着的。对于鲁迅的认识，我们以前只是看了鲁迅勇
猛的、刚毅的一面。雨他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则被
人们所忽视，对于一个普通的人来说，首先面对的
就是生存，我仍从鲁迅的只言片语中直接或间接地
谠到金钱的问题，
那么鲁迅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对于
金钱这个问题，鲁迅是如何看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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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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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很看重钱，他不怕人家说他爱钱看看鲁迅
的日记，鲁迅日记写得很枯燥，没有抒情议论，从
来不写今天晴空万里这些事，他日记里经常写的是
钱，收多少钱、花多少钱，天天记账，一听说单位
发工资了，赶快跑去领。这个鲁迅好像和我们在文
章中看到的那个高大的鲁迅不完全一致，假如说哪
个书商剥削了他的稿费，他马上跟人家打官司，剥
削我的钱可不行。鲁迅薪水很高，他挣钱很多，可
问题是工资经常发不下来，这工资表上写的工资是
很高，但不是老能发，有时候发下来也有，说这个
月发工资了，但只发三折，工资那时候是打折的。
我们现在没听说过，我们现在只看见卖衣服打折、
卖书打折，没听说过工资打折，但那时候工资是打
折的。说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要过中秋节了，那
发三折工资吧，而且是不见得都能领到，早来的早
领，晚来的没有，是这样的，所以鲁迅跑着去领工
资。这个时候鲁迅跑的是比较快的，他很关注这个
事情，教师经常要去索薪，那个时候有“索薪”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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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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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词。有一次有个小报记者就报道，说周树人教授
也去参加索薪之类的游行了，而且说是被警察把门
牙给打掉了。这个小报不断制造新闻，所以鲁迅还
写了一篇文章出来辟谣，说我的门牙并没有被警察
给打掉。有这样的谣言，说明这个舆论是认可这样
的事情。在舆论、在媒体看来，教授索薪是可能被
警察殴打的，即使教授索薪被警察把门牙打掉了，
也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事情。所以当成一个好玩的事
情报道出来，可见当时的社会是很混乱的。
谈到钱这个问题，鲁迅却从来不避讳谈 钱字 ，
鲁迅曾经在著名的《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便
充分表达了他的金钱观。
“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
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是
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饭前和饭后，也往往有些差
别。凡承认饭需钱买，而以说钱为卑鄙者，倘能按
一按他的胃，那里面怕总还有鱼肉没有消化完。须
得饿他一天之后，再来听他发议论。”
鲁迅说凡是不重视钱的人，都是没挨饿或是处
在不饥饿的状态下，他才发清高之论，先饿他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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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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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他就不这样讲话了。他这个很深刻的思想家，
其实讲的也是一些普通的人生道理。所以呢，我觉
得比较真诚的人，没有必要避讳这个“钱”字。鲁
迅的生活智慧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之上。
如果生活搞不好，仍然不懈追求理想，这样的人当
然是值得尊重的，我在北大还有北大周围，曾看到
很多这样可尊敬的青年，自己穿得衣衫褴褛，也不
知道他靠什么为生，却天天在那里拿着一本书，听
课呀、写作呀或者画画呀等等。这些人我是很尊重
的，但是我想如果他的物质条件好一点，是不是更
好。有志的青年，我们当然应该帮助、应该尊重，
但是不应该把生活和理想截然分开，如果过于截然
分开了，那么我觉得有志青年就变成幼稚青年了，
这个是有区别的。
自古以来，
“视金钱如粪土者有之，合金钱而取
义者有之，见钱眼开者有之”。而鲁迅的金钱观，却
很清晰，鲁迅不否认金钱是维持人类生存的最基础
需要，所以他非常看重钱。鲁迅在北京生活的时候，
由于家庭成员比较多，家庭所有的开销都要鲁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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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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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担当。鲁迅在与萧军、萧红的书信中，曾经说自
己的经济状况不能说穷，但也没有窘迫过，可见鲁
迅当时的经济状况。鲁迅当时的薪水是多少呢?鲁迅
靠什么来维持一个大家庭的开支 呢?
鲁迅的收入主要是有三个方面：一是固定的薪
水，一是他的讲课费，一是他的稿费。这是三笔主
要的收入。这三笔收入中后两个是不固定的，我们
知道一个人依靠写文章拿稿费生活是不稳定的，因
为稿费是不固定的，所以他就很看重那个固定的薪
水。在这个薪水之外，鲁迅还到处兼课，鲁迅最多
的时候曾经在八所学校兼课，一个礼拜他跑八个学
校兼课，当钟点教师。看来鲁迅挣钱也是有一点点
贪婪的，是到处走穴去上课。当然那个时候讲课费
比较高，讲一次课薪水是比较多的。鲁迅很长时间
在教育部任职，那个时候中央政府的官员没有今天
这么多，不像现在国家大力发展公务员。那时候官
很少，所以每人管的事很多，工资也比较高。鲁迅
那时候在教育部每个月可以拿 300 大洋，今天说 300
大洋，大家没有概念。我给大家分析一下，那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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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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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北京市民的最低生活标准是两三块大洋，也就是
一个普通人，比如说清洁员，他每个月有两块大洋
就够生活了。当年一块大洋的购买力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购买基本生活用品的话，比如购买柴米油盐，
大米、猪肉之类的日常生活消费品。一块大洋，大
概是现在人民币一块钱的七八十倍到一百多倍，是
这样的一个比例。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鲁迅当然
很重视他这 300 大洋。
后来鲁迅实在讨厌这个北洋政府的官场，不干
了。
鲁迅后来撤离了官场，再后来他也撤离了大学，
大学也不干了，对大学失望了。由广东到上海，最
后变成一个住在半租界里的一个自由的文化战士。
可后来他即使到了上海，由于这么高的名望，当时
管教育部的蔡元培先生聘他为特约的作者，也就是
特约的撰述员，仍然每个月白送给他 300 大洋。鲁
迅威望太大了，政府为了表示自己能够笼络大知识
分子，表示政府很民主，即使像鲁迅这样的人天天
骂我们，但还是要每月白送他 300 大洋。鲁迅就要
了，鲁迅就拿了。这个事情现在有很多人不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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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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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些年轻人写文章，说鲁迅怎么回事啊，怎
么每个月 拿着人家国民党的钱，然后每个月还骂人
家国民党呢 ?! 鲁迅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我们今天对
革命理解是比较狭窄的，对革命理解比较简单。认
为你要革命，
。那你跑到延安去革命吧。你怎么还在
人家这拿着人家的钱，
然后还不老实，
随便骂人家。
在鲁迅看来，钱是该拿来，这个钱决不是白拿的，
你既然给我钱，对你是有好处，对你肯定没好处，
钱你不会白给我的，所以钱是要拿的，但是骂也是
照骂不误的。因为你是不好的政府，因为你天天做
坏事，所以就要骂。鲁迅的这个作风，实际上是在
辛亥革命的时候就这样学做过了。辛亥革命的时候
他在绍兴，绍兴办了一份报纸。这个报纸骂政府，
然后这个政府不愿意报纸骂他，就给这个报纸送了
钱了，报纸这个编辑部就讨论说人家送来钱了，那
咱们还骂不骂，后来记者们说要骂，他送来钱了，
就说明他是咱们的股东，股东不好就应该骂，所以
要骂股东，要把政府当成股东来骂，鲁迅这不是简
单的而是很复杂的思想，他不是一个玩笑的而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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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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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的立场。在鲁迅看来，坚持拿你的钱，还骂你，
这更需要付出加倍的勇气的，如果跑到一个安全的
地方，跑到帝国主义的大旗下面，天天骂中国，这
算什么英雄好汉?这不算英雄好汉，
因为你自己很安
全。在帝国主义的指挥刀下面骂中国，这不好，那
不好，说中国没有人权，在鲁迅看来那是懦夫，那
是没出息的表现。我就站在中国批评中国，这才是
英雄好汉，而这也是真正爱国主义的表现，我真的
爱这个国家，所以有外国朋友回忆说，鲁迅看他自
己的祖国，就好像看着自己的亲人脸上没洗干净一
样，间接地说你这块没洗干净，要把它洗掉。他是
怀着这样一种关切的心情。所以说鲁迅表现出真正
的爱国主义战士这一面。

二、战士“斗智不斗力”

我们了解到鲁迅把自己的金钱利益 s 时代紧密
地联系在一起，他不是为金钱而活着，丽是一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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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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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为国家、
为大众着想的文化战士。
作为一个战士，
鲁迅每时每刻都在战斗着，但是鲁迅战斗并不是面
对面的与敌人交锋，他认为在战场上与敌人进行肉
搏战术， 只是有勇无谋的武夫行为。对待敌人要采
取有勇有谋坚韧的战术。那么鲁迅是怎样利用自 a
的智慧进行战斗的呢 P

既然我们都知道鲁迅他是一个战士的形象，他
每天在这里战斗着，那一定有一些战术，有一些战
略。
鲁迅的战斗智慧，
我觉得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
叫壕堑战。这是鲁迅自己的命名吧，壕堑战外我们
还可以给他加上一个游击战。这个壕堑战和游击战，
其实都是一种现代战术。壕堑就是躲在掩体物的后
面，不和敌人进行肉搏。冷兵器时代，士兵们需用
肉搏来解决问题，这是个很残酷的肉体与肉体之间
直接的厮杀，但是到了现在的热兵器阶段，我们可
以远距离地杀伤敌人，敌人也可以远距离地杀伤我
们，所以这个时候壕堑就变得非常重要，特别是在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
壕堑战术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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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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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采用的就是文化上的壕堑战术。他反对《三国
演义》里面许褚的那个赤膊上阵„许褚是魏国的一
个大将，自己很有勇气，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回来气得不得了，脱去盔甲，赤膊上阵，鲁迅说这
是有勇无谋。我们今天看壕堑战、游击战，其实都
和毛泽东的军事思想是不谋而合 的，是一种被压迫
者的战术。由于被压迫者处于劣势，在武器上、在
资源上是处于劣势，所以他不能跟强大的敌人进行
简单的战略决战。做在这后面，还有一个思想，就
是鲁迅他决不肯作无谓的牺牲。我们学过一些鲁迅
纪念青年学生的文章，比如说《记念刘和珍君》这
一类的文章，一方面鲁迅支持这些青年学生的革命
行动，但是鲁迅又不同意他们反复地、激烈地，去
向反动政府请愿鲁迅是反对和平请愿的。因为鲁迅
看透了那个政府，它不是个好政府，好政府你才去
请愿，你请愿它有可能给你解决问题。比如说你去
上访，他跟你谈一谈，了解你的情况，看看在多大
程度上能够帮助你，这个时候是有用的。鲁迅更多
时候反对请愿。他反对做无谓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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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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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战士，但是他说战士的生命是最宝贵的，
鲁迅还说过革命不是让死人，而是让人生这句话非
常重要，革命不是要人死，革命是要人生，也就是
说尽量少的牺牲，所以他反复地讲革命要珍惜战士
的生命。特别是有些人，自己不愿意牺牲，却煽动、
鼓动别人去牺牲。恶毒的敌人就希望你赤膊上阵，
有种的你站出来，你好好地跟我打一架。
”鲁迅这个
时候不上当，他就像刘邦说的那句话一样，
“吾宁斗
智不斗力”
。因为你拿着刀呢，因为你有国家机器，
你有暴力，我才不跟你做这种简单的对打。
鲁迅年轻的时候在日本留学，那个时候正是国
内反清、反满的情绪高涨的时候，那个时候孙中山
等同盟会人士，领导的革命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
在日本留学生中间有很多革命党，鲁迅也参加这些
革命团体的活动„当时这些革命党，有一个革命手
段就是暗杀，我们对于那些勇于去暗杀，然后牺牲
自己生命的革命者的个体行为表示尊重，
表示敬意，
但是从整个革命的发展过程中来看，靠暗杀来达到
革命成功的例子没有，革命不可能靠暗杀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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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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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社会的进步也好，反动也好，决不是一两个人
决定的，历史有自己发展的规律，最后要靠整个社
会的变化，所以鲁迅是不同意这种暗杀的。当时的
革命团体有一次就派他去做刺客，派鲁迅回国去刺
杀满清的权贵，鲁迅没有答应，鲁迅抗拒了革命组
织的命令。鲁迅说这个可不行，我要是死了我老母
亲没人养活，鲁迅打出的是“孝”的旗号，我是孝
子，我们家里靠我养活，我父亲去世了，我还要养
活我们一家子呢，
我不能去，
你们另外找别人去吧。
表面上看，好像鲁迅是胆小，这么怯懦。平时表现
得那么革命，派你去暗杀你就不去了。鲁迅对这个
事情很清楚，所以他没去。我们看到鲁迅不那么高
大的一面了吧，鲁迅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高大、
威风凛凛，给他一炸药包，他就去炸碉堡，不是，
他还有更长久的 打算。他想：我去刺杀一个人有什
么用呢?不管成功不成功，我顶多和他同归于尽。去
刺杀一个人，真的对革命有贡献吗?所以鲁迅做事情
和一般人不同，他总在犹豫。他说过自己不适合参
加实际的革命活动，每个人在社会进步中有自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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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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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的位置，
他应该发挥什么样的功能是大有差异的。
鲁迅不是上街去刷传单的人，不是站在人群中，撒
一把传单，然后激情演讲的人，鲁迅不是那种人，
他不适合做那一类工作。他对于看准的事情，做下
去是坚定不动摇的。但是没看准的时候，他则不肯
轻易决定。
为了进行长期的战斗，鲁迅经常换笔名，鲁迅
的一生用了多少个笔名呢?根据现在的考证，
我们已
经查到的，鲁迅一生用了 l40 多个笔名，这在全世
界的文化史上是罕见的，鲁迅用的笔名之多，也说
明了当时的中国是如何的黑暗。鲁迅到底用了多少
笔名恐怕连鲁迅自己都背不下来。你问问这篇文章
是不是他写的?谁也不能一下子断定，
因为变化的太
多了，整整有 l40 多个名字。单单是 l932 年到 l936
年这几年间，鲁迅就用了 80 多个笔名，所以说在鲁
迅研究领域，专门研究鲁迅的笔名都已经成了一个
专门的课题。在 30 年代的时候，鲁迅已经是文化战
线上的领军人物。有一次上级一个领导，建议鲁迅
做一件事，
什么事呢?他说鲁迅你写文章 总是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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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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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用化名呢?我们应该跟国民党进行英勇的斗
争啊，他就建议鲁迅用真名写一篇文章来痛骂蒋介
石，说你用真名来痛骂蒋介石一顿吧。鲁迅说那不
行啊，如果我用我的真名，又点指名道姓地骂蒋介
石，
那我在中国就无法生存了。
那个领导说不要紧，
你写完这篇文章后，我们在黄浦江口给你预备一艘
小船，马上把你运到莫斯科去„现在想想那个左倾
领导是多么的幼稚呀!鲁迅想来想去说，这固然对我
的安全安排得很好，可这样我以后就没法写文章了，
以后我就只有在莫斯科养老了。
我们今天看这个问题可以看得很清楚，左倾的
那个领导企图把鲁迅就这样一次 性消费了，他没有
意识到鲁迅的巨大的文化价值，他只一时冲动，说
我们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多好啊，鲁迅骂蒋介石挑
唆起来多棒啊!是不是呢?肯定会有很多人看了以后
欢欣鼓舞，但也就是热闹个三五天，以后鲁迅就没
有了，只有跑到莫斯科去养老了，所以鲁迅不肯做
这样的事情。他谢绝了这样幼稚的想法。他继续变
换各种笔名，进行着曲折的但不那么激烈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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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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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懂得休闲，懂得放松

为了保存革命实力，鲁迅用他那犀利的文笔和
敌人展开斗争，但是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作为中国
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鲁迅认为一含战斗者不茁得
以其名去招致无聊的麻烦。
所 以 1918 年 5 月 t 他首
次用鲁迅为笔名发表中国近代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
《狂人日记》
，对人吃人的制度进行猛烈的抨击，体
现出了一个文化战士的智慧。作为一个战士来讲，
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儿女情长。那么鲁迅的生活
情趣是什么呢？

鲁迅能够长期战斗，在我看来有一个奥秘：就
是他同时懂得怎么休闲，他懂得怎么放松，他的战
斗不是逞一夫之勇的那种蛮干。
鲁迅不是张飞、李逵的那种形象，而是有勇有
谋。鲁迅自己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他说：
“譬如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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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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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这句话
把人生的几个方面都说到了。就是战士他什么都干，
你以为战士不食人间烟火吗? 但是鲁迅强调他做了
这些事之后，他还是一个战士。鲁迅这个话说的是
非常到位、非常深刻的，鲁迅本人也是这样一个知
道生活、懂得休闲的战士。
鲁迅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我们常人一样的习惯
或者说毛病，比如说鲁迅很馋，喜欢吃点儿小吃，
吃点儿这吃点儿那，老控制不住自己，有人送他一
点好吃的东西，他说唉呀，先吃两口吧，再留下来
给别人吃吧。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再吃两个，晚上留
两块就行了。又过了一会，他说干脆都吃了吧，反
正剩下也不多了舻我们看到了鲁迅的可爱。有一次
一个日本朋友回忆，他到鲁迅家里吃饭，一块吃了
五六个小 菜，然后鲁迅还喝了一点酒，
觉得很高兴。
你看他不也过着小资的生活嘛，也享受着小资产阶
级的生活隋调。这个恐怕是很多人不会想到的，他
们老觉得鲁迅很少吃饭，只会战斗。不是这样，鲁
迅在他所生活的那个年代，
在他的生活条件保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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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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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能够享受到的东西，他都尽量地去享受，他吃
好的、喝好的，还抽烟、更爱看电影。30 年代那些
好莱坞大片他都看过，他经常去影院，看电影是鲁
迅的一大爱好、一大休闲。在当时的中国来说，看
电影是最高级的精神休闲。那些好片、那些有名的
大片他都不落下，他也不管什么娱乐不娱乐，什么
思想进步不进步，什么言情，什么侦探，什么恐怖，
他都爱去看。他还爱坐汽车兜风，这恐怕是大家想
不到的。今天的汽车很普及，但是在上个世纪 30
年代，坐汽车是高消费，一般人哪能坐得起汽车呢?
他没事就爱带着孩子、带着爱人，坐汽车玩儿一圈
去，我们可能也想不到，鲁迅他是个生活上很细心
的人，比如说他收到很多来信，他都认真地把信封
拆开，然后翻过来粘好，作为给别人回信用。所以
鲁迅不用买信封，他给人回信的信封都是用来信的
信封翻过来做的，人家给他寄包裹，他把绳子解下
来，认真地系好放在抽屉里，等到自己寄包裹的时
候用。他非常细致没事把屋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特
别喜欢收拾东西。他虽是细心的人，但不是跟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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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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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斤计较的人，他在对待朋友、对待青年、对待学
生方面，更多的时候是非常大度的。当时有很多青
年跟鲁迅都不客气，有一个北大的旁听生叫冯省三
的，有一次就跑到鲁迅家里去，对鲁迅说，你看我
的鞋子都跑破了，我刚才看到你门口有修鞋的，你
把这鞋拿去给我修一修。鲁迅说是、是、是，好的，
你先休息吧，我去给你修鞋去。冯省三就躺在床上
休息，鲁迅把他的鞋脱下来，拿到门口去修，花了
几毛钱修好，然后把鞋子拿回来给他穿上。冯省三
说修得这么慢啊，
连谢谢都没说，穿上鞋子就跑了，
走的时候还挺不高兴呢。
鲁迅对这个事情怎么看呢?
这个冯省三同学是一个山东人，鲁迅就说，山东人
真是直爽啊!对待这样的青年，鲁迅没有计较，也没
有说他不懂礼貌，只是说这孩子真直爽。鲁迅不是
不知道冯省三做的不对，
他知道这个青年做的不对，
但是他不和他计较。所以真正的智慧，真正的聪明
是知道如何对待不同的人，如何对待不同的场面。
鲁迅其他方面的爱好，也和我们一般人差不多，
喜欢欣赏年轻的美女，喜欢逗弄顽皮的孩子。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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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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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各个方面，家庭、爱情、事业、金钱，他几乎
什么都没耽误。鲁迅晚年才生了一个孩子叫海婴，
所以非常疼爱，有朋友说鲁迅对这孩子太溺爱了，
鲁迅就写了一首诗，诗里有这样两句．
“无情未必真
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无情未必真豪杰——豪杰
干嘛要无情呢?怜子如何不丈夫 ——我就是溺爱我
的儿子，不耽误我是个大丈夫。人应该有基本生活
需求，这不耽误你的思想进步。

四、人生观与生存哲学

我们已经了解到鲁迅咒庸和世俗的一面。鲁迅
是一含生活情调很高的久，他是最僮得如何生活，
也是最讲究生活质量的入，所以他和我们普通入一
样。他只不过比我们一般人聪明、深刻、刚猛、坚
强。鲁迅除了注重生活外，他还注重生存质量。鲁
迅认为入活着很好，那么一个人应该怎样傲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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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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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更好呢?这就体现出一个人 的生活智慧，
那么在生
活方面鲁迅是如何表现他的这种智慧的呢?

我们再简单讲一讲鲁迅在生活上的一些智慧。
因为战士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战斗，战士把敌人打退
了，得下去换弹药，得吃饭，得喝水。现代战争的
一个特点是越来越注重后勤工作，现代战争打的是
后勤，谁的后勤好，基本上就已经胜利一多半了。
生活质量的好坏，
当然会直接影响战斗质量的好坏，
鲁迅在生活上非常有情调。
我们先从鲁迅的人生观讲。鲁迅讲人活着，人
应该怎么活?发展的目标是什么?他有一句话非常好，
鲁迅说人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这话说
得多么通俗，不但在那个时候是真理，现在也仍然
是这样。鲁迅从来没有抽象地去讲什么人权，但是
鲁迅一生都在为人权问题而战斗，他的人权不是空
中口号，他说的要捍卫的人权很清楚，它分为三个
层面：生存权、温饱权、发展权，对于那些还没有
解决生存，生死都不确定，每天挣扎在死亡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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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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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说，你要让他先生存，解决生活问题。鲁迅说
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没有很好地学习马列著作呢 !
这些并不是马列主义教给他的， 是他从自己的生活
中就感悟到的，人是先要生存，第二是温饱，然后
才是发展。看看我们中国一百多年来发展的轨迹，
不就是这样吗?我们先要求中华民族的独立生存，
然
后是温饱小康，再然后是发展强大。既然是这样的
一个顺序，
所以鲁迅很重视生存，很重视这个基础。
我们后来学了马列主义，才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
建筑。人是要先吃饭的，鲁迅早就认识到了，除了
注重生活、生存的质量之外，鲁迅的生活智慧，还
表现在他的智力上。比如他有一篇小杂感，讲如何
听高人讲话，如何听领导讲话，听一个什么专家的
讲话，他说“与名流学者谈，对于他之所讲，当装
作偶有不 懂之处”
什么叫偶有不懂之处呢?说太不懂
会被看轻，说太懂了会被厌恶，
“偶有不懂之处，彼
此最为合宜”
。就是说听者稍有一点不懂，双方都很
舒服，但是我们看，
鲁迅说这个话是教人这样做呢，
还是讽刺这种现象呢?他没有说，他没有具体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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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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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理解为他教人这样做，也可以理解为在讽刺
这种现象，讽刺中国社会要面子、爱虚伪。所以说
鲁迅他不是不懂世故，他是太懂得世故的，有人批
评他是世故老人，但是他懂得世故，做事却不一定
世故。他经常是很直率的，心肠很直，所以鲁迅是
一方面看透了生活，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又不肯随
便敷衍。
他是会敷衍的，
需要敷衍的时候他也敷衍，
或者说他敷衍的时候其实背后是清醒的。他有一篇
短文叫《立论》，说人立论其实很难，他举了一个例
子，比如说有一家人生了孩子，客人来祝贺。第一
个人说孩子长得真好，将来一定能够升官，主人很
高兴；第二人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将来一定能
够发财，主人又很高兴。其实这两个人说得都是假
话，都是恭维话。你怎么知道这孩子将来能升官发
财?但是第三个人说了真话，
他说这个孩子将来早晚
得死，那家主人就把他打出去了。只有第三个说的
是真话，但他说真话反而被打出去，可见真话是不
得人心的。那么如果我不想撒谎，想说真话，又不
想被打出去，那怎么办呢?鲁迅说那只有一条，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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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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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个孩子，你看，今天天气真不错，哈哈哈。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你没有撒谎，但是又没有被
打出去。鲁迅说，人活着说话是很难的，敷衍人也
是很难的。这篇文章很有名，所以说鲁迅可以对好
人非常宽容，对坏人该严厉的也很严厉，但是该敷
衍的时候他也敷衍。
鲁迅是一个丰富的人、一个多侧面的人，他有
一种大智慧，而不是小聪明，他用大智慧把生活各
个方面统一了起来，然后还知道在哪个方面应该紧，
哪个方面应该松，所以他才能够战斗得那么久、战
斗得那么有力量。正是因为他有大智慧，他才成为
大文学家、大思想家。在今天的生活中，我们可能
不需要像鲁迅那么频繁地战斗，但是那些生活中的
智慧，我觉得是值得学习的，
或者说是学之不尽的，
即使是在一些小事上，他对我们也都有启发。鲁迅
的这些智慧倘能被我们学习一半，
就算一半都没有，
我觉得就可以像过去说的“闪闪的红星”一样，指
引我们长夜里驱黑暗，寒冬里迎新春。所以我希望
鲁迅的智慧，能够给我们今天的朋友带来启示，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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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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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我们应对现在这个越来越复杂的世界。好，这一
讲我就先讲到这儿，欢迎大家批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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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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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重围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
生，是各种势力和利益集团此消彼长的动荡时代。
文化界同样是一片混乱，反动势力对进步文化的高
压打击也极为残酷。在这种情况下，已经逐步成为
当时进步文学与文学青年精神领袖的鲁迅又该如何
应对呢？鲁迅曾经在文章中写道：
“真的猛士，敢于
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不仅仅
是一种文学上的描述，还是鲁迅自己的生活产生怎
样的影响呢？

一、吟罢低眉无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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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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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从小就受人冤枉，受流言蜚语的议论，成
了文化界的名人之后，就有更多人忌恨他。一个有
思想锋芒的人，一定是有人爱他，有人恨他。如果
一个人大家都说他好，这个人一定要警惕，他是有
问题的人，一个正经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说他好，
因为社会上的人的利益是不同的，怎么可能一个人
让警察也说你好，小偷也说你好呢？比如有的人辩
论不过鲁迅，就想别的办法陷害，说鲁迅是"拿卢布
的"，什么叫拿卢布的呢？卢布是苏联的货币。拿卢
布的就是共产党的人，他暗指鲁迅是苏联共产党派
来的文化特务，这个话很阴险的，因为你的话接近
共产党，你在为共产党说话，就要威胁你。所以说
很多人不采用正常的辩论途径、辩论方式，而是企
图在肉体上给别人带来威胁，这就是文化界的小人，
道德败坏的小人 ，也是一些小人常用的伎俩。用文
章之外的办法来打击对手，所以说鲁迅拿卢布的流
言，可以说是持续了鲁迅的终生。
鲁迅虽然是共产党的同路人，是因为他看到共
产党当时是被压迫者，共产党是在野党，而且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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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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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法的在野党，站在被压迫的人民一面说话，是被
镇压的一方，所以他站在弱势群体一面，才和共产
党成为同路人，但他自己不是共产党。还有，鲁迅
写的一些文艺作品，比如《阿 Q 正传》
，就有人对号
入座，说阿 Q 是影射谁，小Ｄ影射谁，某些作品是
影射谁影射谁，对号入座之后，跟鲁迅发生矛盾，
进行挑拨离间。最重要的对鲁迅的压迫是来自于书
报检查制度，由于鲁迅的作品锋芒太厉害，到鲁迅
的后期，他的书普遍地遭到了查禁。
我上一次讲到鲁迅的智慧，讲鲁迅不断地变换
笔名，为什么不断地变换笔名呢？不变换笔名就发
表不了，甚至变换笔名都很难发表，因为敌人有一
套严密的网络制度，很多人没事就看报就怀疑，看
哪篇文章是不是鲁迅写的，一开始是发现了他的文
章还要删节、篡改，后来干脆也不费这事了，只要
是鲁迅的文章就不给发表就完了，只认名字不看文
章。举一个例子，鲁迅有一个著名的杂文集，叫《二
心集》，"怀有二心"，这个名字就带有挑衅性，我就
是跟你不一条心，我就叫《二心集》。1934 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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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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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集》要出版，
《二心集》本来一共有 37 篇文章加
一篇译文，一共是 38 篇文章，但 38 篇文章被删掉
了 22 篇，我们看有这么删文章的吗？38 篇给删掉
了 22 篇，就剩下 16 篇了。16 篇连原来的一半都不
到。后来干脆改了一个名，叫《拾零集》，拾些零七
八碎的，
《拾零集》出版了，所以鲁迅说当时的国民
党政府是"武力征伐和文力征伐并举"7，对共产党领
导的中央苏维埃苏区是武力征伐，搞五次围剿。在
文化界则是进行文力征伐，鲁迅还说自己的文章被
删的这个程度大约"凡是主张改革的文章，
现在几乎
不能发表，
甚至还带累刊物"，发表你文章那个刊物、
报刊也跟着倒霉。
在报上我已经没有发表的地方了，
黑暗之极，
无理可说。
真是自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
我们知道鲁迅是生在清朝，但是他看北洋政府
到国民党领导下的中国，还不如清朝，在他看来历
史不是进步了，而是倒退了。所以他经常说中华民
国某年某月发生了某件坏事，他故意大说特说中华
民国这几个字，实际上是说这哪里是中华民国，哪
里是民国呀，这还不如皇帝统治之下呢！对于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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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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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通缉令 9，一直到他死都没有取消。所以鲁迅好
几次要搬家，一到风声紧张了，他就要搬家，像逃
难一样的。风声过去了他再好好地住下来，幸亏那
个时候警察制度不那么严密，那个时候警察也不太
聪明，也没有高科技手段，也不太那么认真负责地
抓他，如果高科技手段略发达一些，鲁迅是真的没
有写的地方了，
我们都知道鲁迅的那首诗"惯于长夜
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过着的是这样暗无天日
的生活，最后说"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无写处"指在中国没有写字的地方，哪有你写字
的地方呢？你只能写一些风花雪月，正经的文章不
让你写，写了也不给你发表，刊物上呼吁大家不要
关心政治，都来写一些风花雪月，写一些风月谈，
所以鲁迅就把他自己一个杂文集命名为《准风月谈》，
你不是让我谈风月吗？其实你们不懂得这些擅于谈
风云的人，风月也谈得，再说我们谈的是不是风月
我不知道，所以叫准风月。鲁迅说谈风月也可以谈
出政治来的，也可以谈出风云来的，他说月黑杀人
夜，风高放火天，这不也是风月吗？但是却这么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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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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怖。鲁迅对待来自敌人方面的污蔑和压迫，虽然表
示不在乎，但是实际上给他带来了很大打击，使他
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感到深深的创痛。

二、阵营内的矛盾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动荡年代，各种革命团体风
起云涌， “左联”应运而生，“ 左联”的金称是中
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于 1930 年 3 月，其宗旨是联
合一切进步力量，反对国民党的文化围剿和推动革
命文学运动的发展，鲁迅、茅盾、田汉等人都是左
联的发起者和重要领导者，“左联”的成立为中国
文化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但由于受到左倾路线
的影响，在工作中也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的错误
倾向，参与者也由于认识水平与思想觉悟的不同而
产生过摩擦与矛盾，不过，这毕竟是革命阵营内部
的矛盾，为此对待敌人可以针锋相对、立场鲜明的
鲁迅，又会怎样对待他的这些战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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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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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革命队伍一开始并不是只有中国共
产党这一支。很多人都从革命道路发展来的， 国民
党原来也叫革命党，国民党的部队叫国民革命军，
也是号称革命的，蒋介石称他的部下也都同志同志
的，但是革命是会发生分歧的，最后有的革命都变
成了反革命，真正的革命者内部思想境界也是有高
下，人也是有矛盾的。比如说有一个文学组织叫创
造社，是现代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革命文学团体之
一，他们是主张"革命文学"的，在创造社主张革命
文学的时候，他们首先批判的是鲁迅，因为他们认
为鲁迅已经过时了，不但过时而且反动，创造社说
鲁迅是双重的反革命，
怎么叫双重反革命？"资本主
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先定性鲁迅是封建社会的
封建余孽，你看这论证很严密，资本主义对社会主
义是反革命，但你是封建余孽，封建余孽对社会主
义是二重的反革命，所以鲁迅是二重反革命的人物，
他是一位不得志的法西斯子弟，我们看批判文章充
满了革命青年的义正词严的正气，但是这是给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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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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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大帽子。鲁迅这个时候没有读过马列主义著作，
但由于创造社的批判，逼迫鲁迅去找了一些马列主
义书来读，
结果发现自己才是真正懂马列主义的人，
而对方搞的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还有一些革命青
年对鲁迅忘恩负义，在他们人生开始的时候，鲁迅
都帮助过他们，但是后来，他们到了革命阵营内部
之后又反过来攻击鲁迅，所以革命的艰难很大程度
上是来自于革命阵营内部的不团结，内部磨合有很
大问题，后来鲁迅加入了左联，但是在加入左联之
后，他深刻地感到革命阵营内部仍然有等级，因为
本来是为了奴隶求解放，大家是要求自由，结果奴
隶们结成了一个反抗组织之后，组织内部又产生等
级了，所以鲁迅发明了一个词，叫"奴隶总管"，奴
隶里面有总管，管着我们呢。鲁迅说："以我自己而
论，总觉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在背后用鞭
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地做，也是打。而我回头
去问自己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地说，我做的好
极了，他和我感情好极了，今天天气哈哈哈„„真
常常令我手足无措。"鲁迅说这话是很沉痛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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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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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手持皮鞭乱打苦工的后背，自以为在革命的大
人物，我深恶之，他其实起了工头的立场而已。我
们看鲁迅对待这些人的语气，他不像对待正面的敌
人那样，
正面的敌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反击他就是，
这些人毕竟是同一阵营的，也是革命者，但是是他
不喜欢的革命者，
在革命中对别的革命者颐指气使，
自己好像是个领头的，是高高在上的人，对于来自
这个方面的痛苦，鲁迅感到难以发泄，对敌人可以
刀来刀去，
枪来枪对的，
而这个痛苦是难以发泄的，
悲哀来自自己所亲爱的人，同一立场的人，这个痛
苦有多难！
特别是有一些以 假乱真的革命者，你知道他是
假的，可你又没有证据，鲁迅说孙中山领导的国民
党信仰三民主义的时候，很多军阀都是反对三民主
义的，都要镇压国民党，但是当北伐军势力一大的
时候，很多军阀摇旗一变就号称自己是三民主义的
信徒，说自己已经相信三民主义了，他不但相信三
民主义，他还要做总理纪念周，纪念孙中山，讲三
民主义，然后请你去开会，这时候你去不去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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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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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去那你就是三民主义的判徒。
假的变成真的了，
真的只好假，当革命势力一大的时候，假的革命者
往往会窃据革命的高位变成真的革命者，而像鲁迅
这样的真正的革命者，反而遭到了压迫。所以鲁迅
一生很重视真和假的问题，他呼吁真的知识阶级，
不是说大学毕业了你就叫知识分子，"什么叫真的知
识阶级？"这是鲁迅提出的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三、改造民族魂

鲁迅在辛亥革命失败以后，一直在思考着革命
与群众的关系问题。1919 年发表的短篇小说《药》
，
就是在这种思考中诞生的作品。
《药》讲述的是纯朴
善良而又愚昧无知的农民华老栓一心想用人血馒头
给患肺病的儿子治病，并在革命者夏瑜被杀的时候
得到了人血馒头，这篇小说真实地反映了辛亥革命
的不彻底性与群众的麻木与冷漠，也就是革命者为
群众造福、群众却毫不领情，鲁迅为什么会创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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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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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小说，这与他弃医从文的经历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呢？

《药》这篇小说就沉痛地反省了这个问题，辛
亥革命的这些先觉者们，他们要救群众，包括华老
栓这样的群众，但是华老栓这样的群众怎么对待这
些革命烈士？怎样对待这些革命勇士？他不但不了
解、不理解他们的革命行为，反而和统治者一样认
为他们就是犯上作乱的人，认为他们是盗贼。革命
者被抓起来他们不关心，革命者被枪毙、被砍头他
们却来看热闹，
不但看热闹还要拿馒头蘸你的鲜血，
回家给他儿子治肺结核。这一点真是让人看了万分
心痛，而这是中国群众的一个普遍的特点，所以鲁
迅把它总结为"要救群众的人反被群众所害"。如果
说你是反抗统治者，你被统治者杀了，
这很光荣啊！
这是死得其所！但是你被你要救的那个人害掉了，
这真是双重的痛苦。
群众的麻木这一点是鲁迅 从青少年时代就感受
到了。特别是他在日本留学，在仙台学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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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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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著名的幻灯片事件，幻灯片事件促使他弃医
从文，课间休息放幻灯，
演的是日俄战争的新闻片，
日俄战争发生在中国的土地上，两个帝国主义在中
国的土地上打架，然后抓到一个中国人说是俄军的
侦探，然后日本人要枪毙他，日军要枪毙他，围着
看的这些人都是中国同胞，
这些中国同胞面无表情，
像看杀鸡杀狗一样地看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的土地上
被外国军队枪毙，鲁迅说这个事情刺激他再也不能
学医学下去了，所以他决定不能再学医，他要弃医
从文，放下肉体的手术刀拿起灵魂的手术刀，要医
治中国人的灵魂。
鲁迅他一生坚定一个"改造民族灵
魂"的信念，
这是和他深刻的感觉到来自群众的麻木
这个是有关系的。
在鲁迅之外，
我发现很多文学家、
思想家、
革命家都有过学医的经历，
郭沫若是一个，
孙中山早年也是大夫，很多医生在接触人的肉体之
后发现，光给人治病是没用的，你治好了他的病，
他还是一个麻木的看客，你治好了绝症，他还是看
别人杀头，你治了病有什么用呢？很多医生走过类
似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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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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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先觉者不被群众理解的苦痛正是革命很艰难
的一个原因，如果说革命就是把大家号召起来去打
败敌人，
这是很容易的，
关键就是不容易动员群众。
比如说当年我们共产党号召农民起来反对地主，很
多农民都说地主没有剥削我，农民不认为地主剥削
自己，地都是人家的，我种的地都是老张家的，种
人地给人交租，他怎么剥削我，没剥削我啊。你问
工人，资本家剥削你了吗？他说资本家没有剥削我，
资本家养活我呀。他不让我到工厂里干活，我怎么
挣钱呢？工人、农民是不觉悟的，没有经过学习的
人，是不会认识到自己的奴隶处境的，而且相反认
为你是捣乱分子，我活得好好的，每个月毕竟挣五
毛钱，你非得来捣乱，革命者往往就被统治者和群
众联合的势力给绞杀掉了。在日常生活中大众更是
冷漠，看客现象是鲁迅最心痛的一个现象，在很多
小说、杂文中，他都描写过，而鲁迅的思想永远是
超前的，不但一般的群众不能赶上他，就是多数知
识分子也很难赶上他，跟不上他思想的节奏，我们
不能说真理是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是我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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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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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可以说真理首先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在这个问题
上，多数人是落后的，我们可以举一些科学上的例
子，比如说日心说、地心说，当人们都认为地球是
宇宙的中心，太阳围着地球转的时候，大家都觉得
这是真理，因为我们每天看到的就是这种现象，早
晨起来太阳慢慢升起来，晚上落下去，这不是实践
检验真理吗？这不是太阳围着地球转吗？那么这时
候有一个人站起来说不对，你们都错了，应该是地
球围着太阳转。大家会说，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所以宗教裁判所的人说这是疯子赶快把他烧死，群
众都热烈鼓掌，说就是应该把他烧死，能依少数人
的异端邪说吗，这个人就被烧死了。但后来还有第
二人说，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又有第三个人，第
四个人，终于证明了我们都错了，是地球围着太阳
转，于是改变了，越来越多的人都认识到地球围着
太阳转，于是改成了日心说，真理被大多数人掌握
了，但是当真理被大多数人掌握的时候，它还有多
大的价值？你今天到街上拉出一个人来说我告诉你
地球围着太阳转，这有价值吗？这不是废话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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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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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真理已经贬值了，贬得接近于零了。问题不在
于你现在是不是认为地球围着太阳转，问题在于假
如今天又有一个人站起来说，其实我们还是错了，
其实还是太阳围着地球转，假如有一个人发表这样
的言论，我们是不是要嘲笑他、蔑视他，把他抓起
来烧死？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对待思想的态度。所以
正是考虑这些问题，鲁迅他一生都在坚定地改造国
民性，这是来自群众的麻木给他带来的思想上的痛
苦。

鲁迅是一个善于自我解脱的人，他不会被这重
重的包围所击垮，相反越有挫折他越能奋起，那么
面对群众的麻木与冷漠，他会怒斥谩骂吗？面对他
身边的亲人，他会做革命的启蒙吗？而面对革命内
部的摩擦与压迫，鲁迅又会怎么做呢？

鲁迅有这么多的痛苦，他是怎么对待的呢？一
个人有了痛苦他就要想办法去减轻它、抵挡它、转
化它。那么对这些痛苦怎么办呢？对于群众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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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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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不是简单地抛弃
群众，很多人说这些群众真愚昧，算了不理他了，
他是很同情的，哀其不幸是第一位的，然后又怒其
不争，又很生气，这些人不争气，他理解同情在很
多方面。比如说他小说《祝福》里面写祥林嫂，祥
林嫂遇到我，遇到一个知识分子的我，祥林嫂就问
有没有地狱，世界上有没有地狱这件事情，这个我
呢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很踌躇，"也许有的？"，
那么我们知道知识分子受到科学教育，按照自己的
教育经验，应该说没有地狱，那都是封建迷信。如
果遇到一个简单的知识分子，就会这样告诉祥林嫂，
老太太你不要迷信了，世界上是没有地狱的，好像
自己在传播科学上的火种一样，但是鲁迅会想到祥
林嫂这样一个贫苦、痛苦的劳动妇女，她惟一的希
望就是有地狱，这是她的精神之"父"，有了地狱她
才能够死后见到亲人。
如果你告诉她这是封建迷信，
死后连地狱都没有，那她生命中最后一点小油灯你
都给掐灭了，表面看上去你科学了、你进步了，但
这是惨无人道。所以鲁迅才含含糊糊，对待这 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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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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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他说大约有的吧，好像很世故，不说有也不说
没有，他给这样一个痛苦的劳动妇女人生的希望。
在鲁迅看来人道是第一的，
比如鲁迅他自己的母亲，
他的那个朱安夫人都是不觉悟的妇女，但鲁迅不是
每天给她们讲课，让她们觉醒，都变成革命！不是
那样，就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就可以了。鲁迅自己
是个大文学家，但是他的母亲不爱读他的作品，他
的母亲是靠自学能够读小说的人，但是她不读鲁迅
的小说，专门读张恨水的小说，最喜欢读张恨水的
《啼笑因缘》、
《金粉世家》
，她爱读这个，那鲁迅怎
么办呢？他就给母亲去买张恨水的小说。所以鲁迅
一方面批判这些通俗小说，他自己不喜欢，但是他
还要给母亲买，日记里好几次记载着他给母亲买张
恨水的作品 28。在鲁迅看来，不能因为父母落后就
不孝，孝不孝不能以父母的思想为焦点，他们思想
落后，也是你的父母，只要好好地养活他们，让他
们开心，这才是孝子。所以他并不急着写，所以你
看鲁迅的小说里写的那些闰土、华老栓，是这么愚
昧的人，但是你看他的主调充满了同情，你看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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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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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土充满了感情，一点也不歧视，不嘲笑他是封建
迷信的人，这是他对群众的态度，群众的麻木他承
担着，他不会向群众报复。
那么对身边一些的同志、亲人、文化上的战友，
他多是谦让忍让，包括对爱人，后来他跟许广平结
合，虽然说都是现代人，但是生活中也不是毫无摩
擦，毫无问题，据许广平回忆：有时候两个人生气
了，鲁迅就独自一个人跑到阳台上默默地躺下 ，躺
在阳台的水泥地上，小孩不懂事，他家的儿子海婴
一看多好玩啊，也跑过去跟他父亲一块躺在阳台的
水泥地上，他就一个人生闷气。这个情况很像鲁迅
在孤独者中写到的那个"狼"，鲁迅非常喜欢狼这个
形象的，狼受了伤之后就独自跑到密林里边，自己
把自己的伤口舔好，狼是自己承受着自己的孤独。
鲁迅与创造社等人发生争论，后来在一个更大的旗
帜下他们和解了，联合起来了。他对左联领导的那
些官僚主义作风，
是很反感的，
称他们为奴隶总管，
但"奴隶总管"毕竟还是一伙的，他不会说因为讨厌
他们就到 国民党那里去告发他们，后来对于左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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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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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散他还是很惋惜的，左联也没有跟他商量就解散
了。

四 "横站"

对待革命阵营内部的矛盾，鲁迅是谦让 容忍 ，
对待群众的麻木与冷漠，他是理解、同情，而对待
敌人，鲁迅又会怎样应对呢？鲁迅著名的“痛打落
水狗”的提法，背后到底隐含着鲁迅怎样的思考呢？
在与敌人大大小小的文化战斗中，鲁迅遭遇到的真
正的敌手又会是谁呢？而在这种枪林弹雨的洗礼中
鲁迅为什么会出人意料地采取一种“横站”的姿态
呢？

对于敌人鲁迅是另外的态度。对敌人，鲁迅可
以说是严打的，但同时又是轻蔑的，这个严打不是
说用专政手段来严打，因为他是弱者，只有对方对
他采取严打的措施。对方一严打，他只好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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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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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战略上他又是藐视的，就像恩格斯赞颂马克
思一样，像拂去身上那个蛛丝一样轻轻一抹就抹掉
的，他在战术上是重视的，对于那些支持反动政府
屠杀爱国学生的人（段祺瑞政府开枪射击请愿的爱
国学生，很多文人写文章来支持说那些学生该死，
因为他们认为给政府捣乱）他们是毫不留情的，对
这些人是毫无心肝的。对那些叛变革命，然后又来
污蔑他的人，对这些人他是愤怒的、轻蔑的揭露，
鲁迅有这样一句话叫"痛打落水狗"，这个话让人理
解为"鲁迅是不宽容的"，狗都落水了，为什么还要
痛打？鲁迅有专门的文章解释为什么要痛打。说因
为它爬上岸来还会继续咬人，当然这都是比喻了。
他举了一个例子：辛亥革命的时候，绍兴的革命领
袖叫王金发，他抓住了一个坏蛋，这个坏蛋就是杀
害秋瑾烈士的坏蛋，抓住之后本来应该枪毙，镇压
反革命。但是因为说革命胜利了，革命胜利了应该
宽容，所以王金发放就把坏蛋掉了，但是正因为放
掉了千千万万这样的坏蛋，所以辛亥革命很快就失
败了。那个人就帮助袁世凯最后杀了王金发，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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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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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重新失败。鲁迅一生经历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件，
所以他知道对什么人应该宽容，
对什么人不能宽容。
鲁迅有他旗帜鲜明的例子，他认为思想上的敌
人、文化上的敌人、政治上的敌人不能放过，他对
这些人是旗帜鲜明。这些敌手对于鲁迅是又恨他，
又怕他。恨他不用说了，立场完全不一样，怕他是
因为斗不过他，鲁迅的文章太厉害了，他有思想的
力量、逻辑的力量，三言两语就把真理讲得清楚又
通俗。通过鲁迅的文章，可以发现，他就像我们讲
的那个武林高手一样，
举重若轻，又可以举轻若重，
我看了一下鲁迅一生中所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文化
战斗，最后可以总结为鲁迅一生没有遇到真正的敌
手，他是现代中国文化界真正的独孤求败。如果说
现实生活中有独孤求败的话那就是鲁迅，一生中没
有对手，这个也是他的寂寞和痛苦之因，鲁迅多么
希望有一个对手跟自己学问、思想差不多，真正能
够对他形成威胁，两个人可以打来打去，没有，他
三招二式就打败一伙，全不是对手，全被打得唏哩
哗啦，然后前赴后继涌上来，又三下两下打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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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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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就感到很寂寞。鲁迅到了后期，到了炉火纯青
的阶段，这像我讲的那个独孤求败的境界一样，飞
花摘叶，皆可伤人。三言两语就打败一批，这也可
能就是他的痛苦，像鲁迅随便给那些人起个名目，
都成了专有名词了。什么"洋场恶少"，什么"革命小
贩"，三言两语大家一说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资
本家的乏走狗"，都成了特有的名词，所以有人就惋
惜鲁迅，一辈子都把时间耗费在打这些小狗小猫身
上，一辈 子没有遇到过真正的老虎，说一辈子像武
松那样能打老虎，那也是很有价值的，可鲁迅一辈
子把精力都放在那小狗小猫身上了，但是鲁迅他认
为这就是他要做的工作。
由于他前后受敌，前面有敌人，后面有奴隶总
管的皮鞭，旁边都还是麻木的群众，所以鲁迅发明
了一个词叫"横站"，横着站，他说我要采取横站的
姿态，要防备来自四面八方的枪林弹雨，在这个四
面八方的枪林弹雨中，
他在那个身体不好的情况下，
在被误解的情况下，他是东挡西杀。
现在通过教育，
我们知道鲁迅是一个很高大的形象，好像一开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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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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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其实不是，那是我们后来几十年的教育形
成的，鲁迅活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一个单纯的画
面，一方面他很智慧、很休闲，同时又在忙着战斗，
又很忙活，他是这样的一个人，生活密度极高，虽
然活得不太长，但是他的一年等于我们十年八年的
那样的价值。

鲁迅是一个充满战斗色彩的人，因此在许多人
的感觉和印象中鲁迅是一个不宽容的人，而鲁迅去
世前在悼文词中也说过"我一个也不宽恕"的话，这
更给人一种鲁迅不能容人的感觉，那么真实的鲁迅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面对敌人的污蔑和迫害，面
对革命阵营内部的摩擦与压迫，面对群众的麻木与
冷漠，鲁迅又该如何转化他内心的痛苦与思考呢？
这些对于我们今天的人来 说又有着怎样的现实意义
呢？

写作是对生活的反抗，这个意义不仅仅限于作
家，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也是这样。当你生活中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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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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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遇到愁烦解不开的时候，你拿一张纸写一写
你的心情，我相信会有很神奇的疗效，平常越不写
作的人，这个疗效越大。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我
们越来越少地写字，写信也很少了，很多人拿起电
话就打。我开玩笑，以后的人谈恋爱都不会写情书
了，写情书太慢了，打电话多快呀，问今天五点见
面去不去？不去？讨厌！挂了，这多方便啊。写情
书还要等待、揣摩对方的心思，写错了还不能改，
但以后写字可能变成越来越宝贵的东西，为什么呢？
你如果写一写就会发现，写作是对生活的反抗，正
是因为生活中有不满，我们才要写作，用成语说"
不平则鸣"，世上有不平事，心里有不平之气，写作
能够转化，能够化解，鲁迅笔下很多人物的痛苦，
其实是他自己痛苦的写照。
比如他有一篇小说叫《孤
独者》
，主人公就是他自己的某种写照，像一匹受伤
的狼，当深夜时在旷野里嚎叫，
声音里夹杂着惨伤，
这就是鲁迅自己的写照。
通过这些写作，鲁迅一方面服务了社会，推进
了现代文化建设，同时也解脱了自己的灵魂。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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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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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能够做到这样，是因为他背后有一个大智慧，统
摄了他的精神生活，我们大家其实都有这样那样的
痛苦，虽然表面上装得都挺好。我们为什么要装得
好？为什么要穿好的衣服？要化装给领导、同事看？
就是因为心里苦，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互相笑，
看不出来。但是你到公共汽车站去看一看，你在马
路天桥上往下看一看，你看看大多数人的表情，你
就知道人生是苦的。但是我们这些苦是小苦，我们
比不上鲁迅这么深、这么广，比较一下你就可以看
到鲁迅虽有那么深的痛苦，但他都很乐观，活得很
好，惟一的缺陷是活得不够长，活得那么潇洒。那
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活得更好一点，
更潇洒一点，
我们用写作也好，不写作也有其他有意义的工作，
每个人在自己有意义工作的领域里，战胜这个世界
的不圆满、不如意，一方面化解自己的痛苦，一方
面也帮助别人来消解痛苦。我觉得那样的人生就是
快乐的人生，这是我讲鲁迅的痛苦所希望达到的一
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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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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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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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亚兹莱画选》是《艺苑朝华》第一期的第
四辑。1929 年 4 月 26 日朝花社选印。
鲁迅对其《莎乐美》的插画印象深刻，在画选
中选印了 12 幅，供爱好比亚兹莱的读者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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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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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吃人

鲁迅的小说集《呐喊》中收录的作品有不少与吃人
有关，例如在《狂人日记》中他以一个疯子的口吻
明显地写吃人，
《孔乙己》和《阿 Q 正传》两篇小说
也隐含着吃人的寓意。那么鲁迅为什么要写吃人的
血腥，在那个血污渍的年代，究竟是谁在吃人呢？

一、狂人不狂

首先我们看在《呐喊》集中的第一篇小说《狂
人日记》
，历史上有一些事件好像是上天安排的一样，
当时你并不觉得，事后去看，总觉得它有很微妙的
象征意义。作为五四新文学的第一篇发聋振聩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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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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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它的名字叫《狂人日记》，这个很有意思，新文
学的开山之作，第一是狂人，狂人的话，第二是日
记，这两个词都有特殊的意义，现代文学史上第一
篇新文学小说就是日记，当然这不是真的日记，真
的日记发表出来那不叫小说，你把你的日记发表了
那不叫小说，那就叫日记，用日记的形式构成的一
个艺术作品，那才叫小说。而《狂人日记》在形式
上的特点，新文学的第一篇小说出手就不同凡响，
在形式上就很奇特，是个日记。更重要的是它的思
想意义，这样一个振聋发聩的小说，居然他的主人
公是一个狂人，
狂人就是疯子，
说的很文雅是狂人，
什么叫狂人，不就是一个疯子吗，疯子在我们的日
常生活中，疯子是不算数的，呐喊是一个了不起举
动，了不起的声音，但是早期的 呐喊往往是那些被
认为是疯子的人所发出的，所以鲁迅先生不出手则
已，不出手文章惊海内呀，不同凡响，用一个疯子
的口吻发出了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 狂人日
记》的一个核心词，就叫做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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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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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日记》描写的是一个迫害狂症患者的
心理活动，狂人出身于封建士大夫家庭，深受封建
礼教的压迫，造成了对社会的恐怖心理，他认定现
实是个吃人的世界，而他自己正处在即将被吃掉的
危险之中，半夜起来查看历史，却看见满纸都写着
吃人，在《狂人日记》这篇小说中，究竟是谁在吃
人，孔庆东先生，又是如何理解鲁迅先生所写的吃
人呢？

这个狂人，是个疯子，在家里没事，被关在
家里不许自由的出入，他在家里没事就读书，读什
么书呢？读历史，鲁迅先生教给我们一个办法，当
我们对现实情况判断不清楚的时候，怎么办？去读
历史，过去的事情跟现在丝丝入扣地联系着，世界
上没有多少真正新鲜的事情，大部分事情都不止一
次的发生过了，就在于你会不会读，你只要去读历
史，你对现在就看的清清楚楚，当然你如果像为了
考试的复习学生一样去背历史，你恐怕发现不了什
么东西，
你必须用现在的眼光，
人的眼睛去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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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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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狂人他读历史就读出心得来了，他说“凡事总
需研究，才会明白。”
这狂人是个学者，在家里没事做学问，研究，
总需研究才会明白，就像毛主席说的，没有调查就
没有发言权，人家在家里好好研究，并不是擅自的
说一些疯话，
“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
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
斜斜的每叶上都些着“仁义道德”几个字。”这是对
的，人家确实是这么写的，所有的《二十四史》中
都写着“仁义道德”。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
夜”，
这个狂人他有失眠症，
晚上不好好睡觉老琢磨，
看了半夜，
“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这句话非常重
要，不能光看字，要从字缝里看出字来，这才是真
本事，从字缝里看出字来，看出什么了呢？这句话
我们今天都知道了，但是在当时是像电闪雷劈一样
的一句话，
“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鲁迅的
语言真是有力量，就好像武功高手一剑捅下去，整
个真相大白，一下觉醒了，我们从来都想中国历史
多么好，仁义道德，仁义道德也是有的，不能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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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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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仁义道德，但是在字缝里仁义道德夹杂在那个缝
隙中有“吃人”
。
这个“吃人”它是有多重意义的，第一人类
历史上，中国文明史上，确实有真的“吃人”
，因为
我们在原始社会的时候，一开始是吃人的，我们经
常有的人说，现代社会不好，
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
原始社会多好，有的人想回到原始社会去，他没有
想到原始社会其实是吃人的，两个部落打架，胜利
的一方把被俘虏的一方拿来吃的，都烤了算了了，
都吃了，而且连点佐料也不沾的，就那样生吃，所
以原始社会并那么美好，
并不那么理想。后来发现，
把人活活吃掉太可惜了，并不是说人道主义，良心
主义，人道梦想了他才不吃了，不是，发现这人不
吃更好，留着让他给我干活多好，吃了就一次性消
费，这没啥意思，最好留着，这男的给我种地，女
的给我那什么，这多好，所以这并不是良心发现，
还是经济学原理，是经济学进步了，觉得这样生产
效率更高，这样我留着他，不吃他，我就不用干活
了。所以，后来才不吃人，然后发现人也并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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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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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其他动物好吃，人类历史上真实的有吃人史的。
后来，我们文明了，文明的第一个标志是不
吃人了，所以后来就叫做奴隶社会，我们今天说奴
隶社会不好，但是我们知道奴隶社会是一大进步，
因为不吃人了，让人给我干活了嘛，当然人一开始
不被吃了挺高兴，后来给人家干活也不高兴了，还
要造反，所以人类文明史才不断地进步，可是即使
到了奴隶社会以后，吃人的事还是经常发生，比如
说饥荒的时候，战乱的时候，一个城市被包围的时
候，
我们在历史上就会经常发现，
“ 人相食”
这个词，
历史上是常有的，还有一个词是易子而食，这是非
常残酷的，没办法把孩子吃掉，可是自己孩子舍不
得吃，亲生骨肉谁舍得吃呀，交换，我的孩子给你
吃，你的孩子给我吃，想到这些事情都是非常残酷
的，
吃人的事情是史不绝书，
现在在一些发生饥荒，
发生战乱的地方，还是有吃人的，因为人虽然文明
了，但是血液里还流淌着吃人的基因，我们看《水
浒传》里面有人肉包子，古代有人肉包子店，所以
吃人首先是一个人类历史上真实的存在，鲁迅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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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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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出身，他也了解吃人的事实。
但是更重要的是鲁迅把这个吃人引申了，引
申为精神上的相斥，精神上的迫害，你把人作为奴
隶，不从肉体上吃掉他，难道就不是吃人吗，这还
是吃人，他虽然像猪狗一样的活着，但是他丧失了
人的自由精神，
所以说奴隶社会，也是吃人的社会，
封建社会不吃人吗，也是吃人的社会，人只要不自
由就是一个吃人的状态，你或者吃别人，或者被别
人吃，鲁迅这是一大发明，发现了吃人，更重要的
是发现，原来自己也不干净，自己被别人吃，自己
也吃过人，这个发现使这个狂人非常内疚，原来我
也是不干净的人，于是作为人有了罪恶感，人必须
有罪恶感才能自新，没有罪恶感你怎么自新呀，不
能自新，一个民族从来不承认自己吃过人，不承认
自己侵略过其它的民族，侵略过其它的国家，这样
的民族他 就是一个野蛮的民族，他不可能自新的，
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所以，这个“吃人”
从鲁迅开始，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主题。而中
国人作为人的觉醒，在文学上就开始了它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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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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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写《狂人日记》就是要暴露家族制度和
礼教的弊端和毒害，作品虽然是一篇狂人的日记，
但却始终围绕着中国几千历史中不断发生的吃人现
象展开，其用意就是告诉大家，在写满仁义道德的
历史中，其实全部都写着“吃人”两个字，这是鲁
迅对封建道德下的定义，
也是他多年来思考的结果，
那么，鲁迅为什么要借一个疯子的口，
来表情达意，
作为第一部白话体小说《狂人日 记》的结构又有哪
些新意呢？

《狂人日记》在结构上有一个奇妙的现象，
它是新文学中的第一篇文化小说，用现在的白话写
的，可是它正文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序言，小序，这
个小序却是用文言写的，非常好玩儿，正文是狂人
的口气写的狂人的日记，而前面的序言是用作者的
口吻写的，写的什么呢？写的说，我有一个朋友，
兄弟两个，都是过去的中学同学，分割多年了，日
前听说有一个病了，我就去看他，我看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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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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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病的是他的弟弟，哥哥在家，哥哥说好不容易
这么远你来看他，他的病早都好了，现在已经赴某
地候补矣，已经到某个地方准备去当官了，这个人
去当官去了，病已经好了，现在是把他生病时候写
的日记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引出正文的
《狂人日记》，
这个小序很有意思。
这个小序里面，这个狂人已经病好了，不狂
了，
不狂了怎么样呢？他又回到这个社会秩序中去，
他又是这个社会中的一个好人，他去当官了，他又
去吃人了，他忘了他生病的状态了，他只有在生病
的状态中他才看清了这个历史，他才要反抗，而别
人继续地压迫他，给他治病，他眼中看所有的人都
是要吃他的人，最后他的病好了。这个小序写出了
我们现代人活在现代生活中的一种状况，当你不正
常的时候，社会上的人，或者是怀着好心，或者是
怀着恶意，总要给你治病，总要把你治的跟大家一
样，他们才安心，否则，大家都不安心哪。
我看到一个新闻报道，雷锋班的一个战士，
不但在部队里学雷锋，退伍之后，到单位上，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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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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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上继续学雷锋做好事，他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家
人，都认为他有精神病，就强迫的把他送进了精神
病院，这个战士非常的痛苦，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
不正常，因为他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你怎么还学
雷锋，还到处做好事呢，还怎么把自己的钱给别人
呀，就不许他出院，最后怎么才出院呢，一次一次
考察发现他正常了，再也不做好事了，认为他的病
好了，所以他回到了正常的社会中，被我们的社会
接纳了，否则你就是有病的人。
《狂人日记》这个结
构上的对比，是更加深刻的，它说明狂人并不是胜
利者，狂人并没有胜利，狂人最后是失败了，不但
自己的主张，自己的呐喊是失败的，连自己都失败
了，自己又变成旧的人，只有发狂的时候才能说出
真理，这一点是更加沉痛的。所以，这个《狂人日
记》它的结构非常奥妙，是读不完的。

二、被吃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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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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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狂人日记》揭露了封建礼教在仁义
道德掩盖下的吃人本质，被誉为反对封建制度的第
一声春雷，在小说集《呐喊》中，排在《狂人日记》
之后的，就是小说《孔乙己》，那么鲁迅写《孔乙己》
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孔乙己》这篇小说，是鲁迅自己最满意的
小说，你要让他说，你自己最喜欢自己那篇作品，
他不说《狂人日记》，也不说《阿 Q 正传》
，他最喜
欢《孔乙己》
，为什么最喜欢《孔乙己》呢，因为这
篇小说写的非常冷静，
客观，
《 狂人日记》是不冷静，
我们可以读出《狂人日记》那一腔奔腾的热血，要
呐喊的声音，吃人，剑拔弩张，而《孔乙己》写的
非常冷静，故事我们都知道了，他写的是一个传统
的知识分子被吃的悲剧。
《孔乙己》讲述了一个没有考上秀才的读书
人的悲惨遭遇，主人公孔乙己是个心底善良的人，
但他在科举制度毒害下，除了满口之乎者也之外，
一无所能，穷困潦倒，却自命不凡的孔乙己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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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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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笑料，
为生活所迫，
他偶尔做写小偷小窃的事，
终于他被打断了腿，在生活的折磨下默默的死去，
在小说《孔乙己》中，鲁迅是以什么样的视觉，来
描写这个落魄的知识分子，在这个故事中，谁又是
吃人的真凶呢？
《孔乙己》是一个可笑的人，我们读《孔乙
己》会笑，但是我们笑了之后， 不会恨他，恼他，
讨厌他，
我们会同情他，
孔乙己的悲剧是怎么来的？
孔乙己是一个被吃者，是被一套制度，被一套游戏
规则给吃掉了，具体的说，是被走到末端的，走到
末路的科举制度给吃掉了，科举制度本来是一套非
常好的选拔人才的这样一套制度，但它的初期是极
有生命里的，因为在科举制度之前是门阀制度，是
用出身来决定人的升迁，你爸爸是大官，你就可以
当大官，用这种出身世袭制，不考试，所以科举是
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这是国家选拔人才的一大进
步，也正是因为有了科举制，中国的封建社会才进
入了它的强盛期，通过科举来考察嘛，不管你出身
是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早上你还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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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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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晚上你中了，你就去当官，所以给无数的有才
华的青年提供了人生的希望，大家都奋发有为。
但是，任何一套体制它都有消耗殆尽的时候，
后来这套体制就僵化了，很多人就日夜背那些八股
文，其实没有真正的本事，没有真正的思想，最后
就变成孔乙己这种不了解社会，不了解时代，就是
钻研那个“回”字有四种写法，变成这样的知识分
子，所以这样的知识分子于事无补，他觉得自己很
有学问，可能也算一个学问，但这个学问跟别人没
有关系，跟时代没有关系，我们今天仍然有很多知
识分子，
有很多学者，
在津津自得，
炫耀自己的
“回”
字有四种写法学问，那是学问，
但是这个无需骄傲，
人人都有自己的几手绝活儿，你知道“回”字有四
种写法，他知道某个字有八种写法，这个知识如果
不能跟社会前进挂起钩来，那你就是一个立地的书
橱，没有用。
而孔乙己的悲剧很妙的是，小说本身并没有
对他加以评论，没有抒情，从来没有说孔乙己呀，
多可怜呀，
没有这样，
孔乙己封建社会的牺牲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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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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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非常冷静，客观的写，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冷
静，是因为小说采取了一个独特的视觉，孔乙己的
故事是由谁来讲的呢？主人公“我”，主人公“我”
是酒店的一个小伙计，通过一个小伙计的眼睛来看
孔乙己，看孔乙己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这种尴尬，他
是唯一的穿着长衫却站着喝酒的人，把他的身份写
的非常准确，穿着长衫是知识分子，但是他不能坐
到里面去喝酒，因为他没有钱，非常穷，不知道哪
弄来几个钱，还很有气派地排出九文大钱，他是唯
一的穿长衫站着喝酒的人，通过这一个小孩子的视
觉，
就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冷漠，
孔乙己活着，
大家是嘲笑他，他给大家带来的是欢笑，这个欢笑
不是幽默的欢笑，是用他自己的尊严换来的，孔乙
己自己活在屈辱中，小说写的很好，孔乙己是这样
的使人快活，可是孔乙己不来的时候，大家便也这
么过，没有人关心他的命运，他的痛苦，他的生死，
没有人关心，只有一个人关心他，是酒店的老板关
心他，为什么关心他，因为他还欠着酒钱没还呢，
想着是自己的那个钱，所以一到八月十五就在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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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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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写着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好久没来了，大家
判断孔乙己是死了。最后写孔乙己大约的确死了，
不知道他确实死没有。
孔乙己的悲惨境遇造就了他的迂腐、可怜、
可悲，所以说孔乙己的生与死是科举制度决定的，
这个制度的腐朽本性已经深入孔乙己的灵魂深处，
那么孔乙己是怎样在潜移默化中成了旧时代的殉葬
品呢？
《狂人日记》是一个抽象的，总体上的吃人
的总论，孔乙己下面是具体的讲怎么样吃人，首先
写了一个知识分子被吞噬的悲剧，在时代的转换时
期，在时代的衰败时期，有一批知识分子首先就被
牺牲掉了，像孔乙己这样的人他不能及时的转化为
现代的知识分子，
鲁迅自己也是参加过科举考试的，
他也是晚清的人，参加过科举考试，但是最后他走
向了新文化，他去学习了新知识，在他学习新知识
的时候被认为是走投无路，被认为是把灵魂卖给洋
鬼子，他在日本把辫子剪掉了，回到中国之后，没
有办法，到街上买了一条假辫子装上，所以他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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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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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别人都指指点点，说看辫子假的假的，然后
说这是假洋鬼子，就是每一个时代转换时期，作为
一个知识 分子他有的时候是进退两难，而像孔乙己
这样的人，就完全被旧的时代给吞噬了。

三、阿 Q 的悲剧

小说孔乙己用轻松诙谐的语调，讲述了一个沉
重而辛酸的故事，但同样是以幽默方式创作的《阿
Q 正传》一样耐人寻味，主人公阿 Q 是生活在辛亥
革命前后的一个贫苦的农民，他一无所有，靠打短
工度日，尽管他“真能做”，但是社会的沉重压迫和
剥削，使他时时处于生存的危机，受尽欺凌的阿 Q，
用“精神胜利法”来自我安慰，自欺欺人，辛亥革
命的消息刺激了他改变生存地位的欲望，他向往革
命，但假洋鬼子不准他革命，并且勾结官府把他充
作革命党，拉长了法场枪毙，而阿 Q 对自己的悲剧
至死不渝，时至今日，阿 Q 的口头禅仍然会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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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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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拿来调侃一下，值得玩味的是当时鲁迅笔
下的阿 Q 有原形吗，这个阿 Q 到底写的是谁呢？
鲁迅的代表作《阿 Q 正传》，这个我们大家都
知道，没有读过原文的人也知道阿 Q 是怎么回事，
因为阿 Q，从鲁迅写出这个名字之后，已经成了我
们的日常用语，已经成了汉语中一个常用词，成为
形容词，我们说某某很阿 Q，别阿 Q 了，成了一个
日常用语，
所以它是中国现代文学中最重要的小说，
是鲁迅的代表作，但是这篇代表作的产生过程，却
是很通俗的，当时有一个报纸，上面有一个开心话
专栏，请鲁迅写一点滑稽的作品，滑稽幽默的，而
且是连载的，所以这个小说的连载方式，问世方式
很像通俗小说，跟张恨水、金庸差不多的，本来目
的是逗人们开心，所以你看这个小说开始写的很好
玩儿，调侃，调侃很多文化现象，可是读者会发现
写着写着越来越不开心，越写越沉重，于是这个小
说连载了不多久，这个社会上就被惊动了，大家就
猜这阿 Q 是谁呀，很多人都疑心阿 Q 写的是我，很
多人都疑心阿 Q 写的是自己，然后就去想，到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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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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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有仇呀，就去找跟他有仇的人，因为当时鲁迅
用的笔人是巴人，大家想巴人估计是个四川人，于
是很多人就在四川人里面找仇敌。
就因为这个阿 Q 太典型了，很多人都疑心写的
是自己，鲁迅后来说“我很悲愤，因为我觉得我自
己还没有那么下作，用小说来攻击自己的私敌。
”他
说我不会这么做的，那么这么多人怀疑写的是自己，
恰恰说明他写出了一个普遍性，
我们在很长时间内，
都认为阿 Q 是中国国民性的典型，现在看来他不仅
是中国人的典型，也是整个人类病态精神的一个典
型。我以前给留学生上课的时候，我说阿 Q 写出了
我们中国国民性的典型，但是很多留学生说不，说
孔老师，我们国家也有这样的人，我们也是这样的
人，后来我发现日本的，韩国的，欧洲的，很多人
都说他们国家也有阿 Q，这个时候我慢慢的也认同
了另外一种学术观点，说阿 Q 不仅是中国的，他是
世界的，
因为这个精神胜利法是很人性的一个东西，
人的精神不太强大的时候，我们遇到挫折，自己无
可奈何的时候怎么办呢？总不能自杀吧，总要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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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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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来宽慰自己，现在我们有很多心理医生，心
理医生是干什么的呢？就是给那些精神胜利法不太
强大的人工作的，告诉你没事，不就是考试考了第
五十名吗，没事，我当年考第七十，给你宽慰一下，
总不能让你自杀吧。
但是鲁迅写的这个阿 Q 的精神胜利，它同时对
应着鸦片战争以来的中国的一部屈辱史，为什么我
们说它主要还是写中国人的呢， 是因为它对应着中
国近代以来的一部屈辱史，近代以来连续的战败，
这个国家内忧外患，但是这个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
不知道反省，总是像阿 Q 说我总算被儿子打了一样，
自己被人家欺负了，总是签订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
但是不以为耻，
比如说鸦片战争，签订《南京条约》
，
人家认为你是投降了，签订这个投降协议的，不，
我们没有失败，我们皇上说了，这叫赐和，赐给你
和平，我们不打了，我们中国有的是地儿，你不就
是割一个香港吗，给你，玩去吧，这就是阿 Q，这
就是阿 Q 心理，鲁迅就是用这个阿 Q 的典型，写出
了一部不知耻的屈辱史，如果你总是这么不知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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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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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就会被人家一块一块的割完了，你不知反抗，
阿 Q 就是这样，不知反抗。
还有更不应该的一点，是他受了屈辱之后，向
更弱的人发泄，阿 Q 被人打了，他打不过人家，怎
么办呢？他去欺负那个小尼姑，小尼姑是最低下的
人，他去起复人家小尼姑怎么欺负，就是摸人家的
头皮。
“呸，妈妈的，怪不得我今天晦气，原来是碰
上了你。
”
“快来看，快来看，小尼姑下山来了，阿贵上，
上，好。
”
“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
“快回去有人等你呢。
”
“别人能动，我动不得。”
“阿贵哥，好”
他自己受了屈辱，然后再去侮辱别人，所以阿
Q 一面是自悲自怜，另一面又自高自大，他在自高
自大和自悲自怜两个一高一低的峰巅和峰谷间来回
地跌荡，所以他的心理是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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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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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Q 非常穷，穷的只剩下一条裤子，甚至连姓
名都没有，但是他的可悲却主要不在被物质生活条
件的被剥夺，而在于他精神生活的被扭曲，他被压
在生活的最底层，什么人都能欺负他，可他并不在
乎，好像还很得意，这里的关键是他有一套独特的
精神胜利法，分明挨了别人的打，他却想这是儿子
打老子，分明是别人借乱抢走了他赌赢的钱，他却
愤怒地抡起巴掌打自己的一个耳光，仿佛是在打别
人一样，就是受了再厉害的欺凌他都能依靠类似这
样的方法转败为胜，最后就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这都是精神胜利法，在鲁迅心目中，阿 Q 正是麻木
愚昧的中国人的代表，阿 Q 的精神胜利法，是被压
迫者身上最不可救药的一种精神病态，这种人同样
会走极端，要么被屈，要么去吃人，阿 Q 身上也潜
藏着可怕的**味儿，对于阿 Q 这种具有两面性的人，
孔庆东先生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阿 Q 正传》还写出了另一面，即阿 Q 这样的
人他也有革命的要求，
正因为他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所以一旦有革命运动起来，阿 Q 是可以革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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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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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革命的发动者，但是他可以是革命的参与者，
革命如果能够把阿 Q 这样的人也团结过来，那么革
命会增加力量。但是阿 Q 的革命是有问题的，阿 Q
心里有革命愿望，他总认为革命会给他带来好处。
我写过一篇文章就叫《阿 Q 的革命》
，论述阿 Q 的革
命有什么问题，一方面鲁迅认为像阿 Q 这样的人需
要革命，只有革命才能改变阿 Q 的命运，包括他的
精神状态、他的麻木、他的自悲。可是小说里有两
节专门写阿 Q 革命的问题，阿 Q 革命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通过阿 Q 的梦可以知道，阿 Q 革命的目的就是
抢夺财物。那段写非常好笑，他想来了一队白盔白
甲的革命党，他想着革命还是古代那个白盔白甲的
人拿着三尖两刃刀，然后走到他的门口说阿 Q 同去，
于是就同去，跟一伙土匪一样同去了。去了之后干
什么呢 ?就是把他平时见到的村里富裕人家的东西
都搬到他的土谷祠来。
什么谁家的床，
谁家的桌子，
谁家的柜子什么，这是他革命的第一个目的。第二
个目的就是女人，阿 Q 除了精神上极度贫穷之外，
在情感世界上也极度贫困，所以他想的第二个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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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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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把他平常见到的女人挨个想了一遍，谁有什
么缺点都历数了一遍。
假洋鬼子的老婆怎么怎么样?
谁家的女儿怎么怎么样?最后都否定了，他的心还挺
高，都看不上，他惟一看上的是叫吴妈的女仆，而
吴妈也是受封建观念的毒害很深的，阿 Q 刚向她求
爱，吴妈就要跳井，阿 Q 这方面是很惨的。我们看
到阿 Q 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抢夺财物，抢夺女人。
第二个问题，阿 Q 革命的对象是谁?阿 Q 革命的对象
不是地主老爷们，而是他的阶级兄弟。他并不能认
识是谁造成了他命运的不好。他一想革命之后要报
仇啊!报什么仇呢?就是平时打他的人，平时打他的
是和他同样生活水平的阶级兄弟。什么小 D 呀，什
么王胡呀，他要杀人家，还要指使人家去干活，让
人家搬桌子，说搬得不快打嘴巴。这一下子就把他
心里那个潜意识都写出来了。所以说阿 Q 的革命思
想非常危险，阿 Q 的革命愿望我们首先要肯定，但
是他要真革命了，是非常值得担忧的。因为他的革
命就是一种强盗式的革命，不讲道理的革命。而鲁
迅的这个寓言是非常准确的、非常深刻的。鲁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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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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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结了以前种种革命失败的原因，以后革命中出
现的很多问题，也都被《阿 Q 正传》所预言到了。
为什么以后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中，一再要强调三大
纪律、八项注意，一定要强调革命的目的，这就是
共产党的军队与其他军队的区别，在于思想教育，
所以总是反复地向战士们讲革命的目的是什么，谁
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为什么住在老百姓
家里要帮人家挑水扫院子? 为什么要不拿群众一针
一线?这些思想不是说毛泽东一个人在屋里想出来
的，而是有一个发展史，所以这支军队才成为战无
不胜的军队。首先它有强大的思想武器。也正因为
这样，阿 Q 式的革命注定是要失败的。
《阿 Q 正传》
的思想意义是无穷的，从革命的角度来看，从精神
胜利的角度来看，从文化性格的角度来看，都可以
给我们无穷的启发。

通过对《呐喊》中三部作品的分析，让我们了
解到鲁迅伟大之处在于真真切切看清了封建社会的
种种弊端，看清了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质，以及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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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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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冷漠与麻木。那么对于《呐喊》这部小说集，又
该怎样来总结和评价呢?

《呐喊》里一开始有 l5 篇作品，有 10 篇以上

都成了著名的作品，都成了名篇，好比一张专辑竟
有这么多的主打歌。为人们传颂不绝的《呐喊》，它
的含金量是何其高! 所以鲁迅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第
一大家，一出手水平就这么高，很多篇作品达到了
世界水平。北京大学的严家炎先生有一个论断，他
说中国现代小说在鲁迅手中开始，并且在鲁迅手中
成熟。这是从小说意义上来看，是从小说艺术的角
度来看。而从思想意义上来说呢，因为有了鲁迅这
本沉重的《呐喊》
，中国的文化出现了真正的曙光。
好，
《呐喊》我们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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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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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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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 年 7 月鲁迅在为《朝花夕拾》作《后记 》
时，画了此画，印在《后记》中。图中上方的“活
无常”系鲁迅凭记忆对绍兴迎神赛会中的“活无常”
描绘出的形象。下方右图是他从李光明庄本《玉历
钞传》中描出的“死有分”，左图是他从广州宝经
阁本《玉历》中描出的“活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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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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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林嫂之死

《祝福》是鲁迅《彷徨》小说集中最著名的小
说，写于 l924 年。它反映的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
旧中国社会中农村妇女的悲惨命运。

一、谁是凶手

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早寡的祥林嫂听说婆婆
要把她卖掉，便连夜跑到鲁镇，来到鲁四老爷家帮
工，因为干活不惜力气，得到了太太的欢心。不料
祥林嫂又被婆婆抢走与贺老六成亲，贺老六忠厚善
良却不幸患病而死，儿子阿毛也被狼叼走，大伯又
来收房。于是，祥林嫂又回到了鲁镇，来到鲁四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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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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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家，但遭到了老爷、太太的歧视。后来祥林嫂怕
死后被阎王分尸，便把一年的工钱拿去捐了土地庙
门槛，以洗刷自己的罪名，当她在祝福的晚上兴冲
冲地端供品时，
遭到了主人的禁止，
并被赶出家门，
在这个祝福之夜她死在了漫天风雪中。对于祥林嫂
的死，人们有种种的说法，有人说祥林嫂是被地主
鲁四老爷害死的，因为他剥削了祥林嫂；也有人说
祥林嫂是她的婆婆害死的，因为她拐卖了祥林嫂；
还有人说祥林嫂是小说中的
“我”害死的，
因为“我”
的无能导致了祥林嫂的死亡。小说中还有一个重要
人物，那就是鲁四老爷家的帮工柳妈，有人说柳妈
也是杀害祥林嫂的凶手，那么祥林嫂到底是谁害死
的呢?
《祝福》大概是鲁迅最著名的小说了，长期收
入中学语文教科书，的确是好作品，我们一般讲《祝
福》
，理解《祝福》
，首先是把《祝福》和《呐喊》
中的小说联系起来看。我们说《祝福》还是一个封
建礼教吃人的问题，还是一个吃人主题的延续，这
是没错的，祥林嫂当然也是被那样的一个社会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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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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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祥林嫂之死很悲惨的。但是当我们仔细去分析
的时候，这个问题又显得很复杂了，当我们问祥林
嫂是被谁害死的，这个问题就显得比较复杂，我也
知道很多中学里的语文老师现在也开始学会从这样
一个角度去讲《祝福》
。我十几年前也当过一段中学
老师，我在那个时候讲《祝福》的时候，首先是让
学生预习了《祝福》
，然后问学生祥林嫂是被谁害死
的，把它当成一个侦探小说来讲，当成一个破案的
故事来讲，最后试图找出凶手，看看祥林嫂是被谁
害死的。

二、鲁四老爷?婆婆?柳妈?

祥林嫂生活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鲁镇，
这个鲁镇是旧中国农村的缩影，压在祥林嫂头上的
首先是鲁镇的地主鲁四老爷，鲁四老爷作为鲁镇的
知识分子，他象征着鲁镇的思想文化状态。鲁镇有
一个风俗，就是在除夕之夜向神祭祀，以拜求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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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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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的好运气，所以鲁四老爷最重大的事情就是
祭祀，当他第一次见到祥林嫂头上扎着白头绳时，
眉头一皱一皱的，说明鲁四老爷在讨厌祥林嫂是一
个寡妇，后来当祥林嫂再次守寡，又回到鲁家时，
鲁四老爷暗中告诫仆人，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
但是败坏风俗，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
着她沾手，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一直到
后来，祥林嫂死 后，他还大骂祥林嫂不早不迟，偏
偏要在这个时候 ——这就可见是个谬种。鲁四老爷
在精神上摧残了祥林嫂，他对祥林嫂的迫害，大都
是他授意别人去做的，那么鲁四老爷对祥林嫂精神
的精神摧残，是否是导致祥林嫂最终死亡的原因呢?
我们以前，特别是几十年以前，讲《祝福》的
时候，很容易把它简单化为一个简单的阶级斗争的
故事。祥林嫂是劳动人民么，劳动妇女么，她给地
主干活，给鲁四老爷干活，鲁四老爷似乎对她很不
好，过年的时候，不让她参与过年的活动，祥林嫂
后来就死了，又穷又病。这不就是阶级斗争么，万
恶的旧社会啊，我们很容易简单化理解，这样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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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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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并不是有什么错，而是太简单了，太粗糙了。难
道说所有地主与劳动人民都是这种关系吗?具体到
《祝福》这篇小说，难道鲁迅写的就是一个地主劣
绅对劳动人民的压迫吗?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立意的
话，
为什么不把压迫写得更残酷一些呢?而我们在小
说中明明看到，祥林嫂之死的直接原因也不是鲁四
老爷他们家，间接原因跟鲁四老爷家也不能说有多
么重要，只能说它在其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鲁四
老爷对祥林嫂到底好不好? 你不能简单地从阶级观
念去分析。一个地主家里，雇来一个仆人，给她吃，
给她穿，给她工资，那你不能说对她不好，难道说
不让她干活把她养起来才 叫好吗? 那不成养老院了
吗?鲁迅在小说中明明白白写道，祥林嫂来到鲁四老
爷家之后心情很愉快而且白胖了。
小说里明明白白描写，祥林嫂到鲁四老爷家过
得很好，比在原来的家过得好多了，就像我们现在
城里的小保姆，她到城里来打工，其实比她在乡里
生活好多了。你不能说她当保姆，雇主家就欺负她
了，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在小说里没有看见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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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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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祥林嫂的很不像话的、
额外的欺压。
但是有一点，
鲁四老爷看不起她，但是看不起她也不能说鲁四老
爷有什么不对，他就是一个读书人，他就是书香门
第的地主，看不起祥林嫂这样一个人是很正常的，
我们不能要求鲁四老爷就一定要看得起祥林嫂，能
跟她谈一谈《呐喊》和《彷徨》，这是不可能的，所
以说鲁四老爷跟祥林嫂之死是有关系，但不是主要
的关系。
小说中把祥林嫂推向深渊的还有一个人物，那
就是祥林嫂的婆婆。婆婆为了给自己的小儿子娶媳
妇，便和祥林嫂的堂哥串通，打算以 80 吊钱把祥林
嫂卖掉，当祥林嫂知道以后连夜逃出婆家，来到鲁
镇，在鲁四老爷家帮工。由于祥林嫂在鲁家勤快能
干，得到了老爷和太太的欢心，年底准备供礼，全
是她一人担当，竟没有短工，然而她很满足，口角
边逐渐有了笑容，脸上也白胖了。可以说这时的祥
林嫂生活得很好，后来，如果不是婆婆绑架拐卖祥
林嫂，并强行把她卖给整天喝酒的贺老六当媳妇，
祥林嫂也不会再次守寡，也不会沦为乞丐，更不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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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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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惨死，所以人们说祥林嫂的婆婆是杀害祥林嫂的
凶手，难道祥林嫂是真的死于她婆婆的手里吗?
或者可以说祥林嫂是她命不好，首先作为一个
妇女没有自己的名字，祥林是她第一个丈夫，可是
早就死了，死后人们还是一直叫她祥林嫂，后来，
到了鲁四老爷打工，本来命运发生了变化，没想到
她的婆婆把她抢了去，又把她卖掉了，所以人们会
说她的婆婆是害死她的凶手之一。她的婆婆这么不
讲理，儿子死了，儿媳妇在外面打工，还把儿媳妇
从外面抓回来再捆起来卖掉。
但是我们看她婆婆虽然卖掉她，却并没有导致
她生活不好，她虽然反抗婆婆把她嫁到山里的贺老
六家，可是真正到了贺老六家怎么样呢?一开始是反
抗，到后来不反抗了，为什么不反抗了?她发现丈夫
很好，丈夫很能吃苦，年轻有力又没有小叔子，家
里面夫妻两个都是勤劳能干的人，就好像现在一对
勤劳的打工夫妻一样，两个人感情很好，都很年轻
又很能干，房子是自己的，然后又生了一个孩子很
可爱，祥林嫂的生活好起来了。虽然婆婆原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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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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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对，可是没有导致祥林嫂的生活不好，相反福
兮祸所倚，生活好起来了。可是她命不好，真正是
命不好，这么好的丈夫，居然发了伤寒，又吃了一
碗冷饭死去了，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丈夫死去了，
小孩子在门槛上剥豆子，因为是在山里边，没想到
春天山里来了狼，把小孩叼走了，所以祥林嫂遇到
了生活中一个偶然的打击，
迫不得已又回到了鲁镇，
还是到鲁四老爷家当仆人，这一次不像先前那么勤
快了，但是应该说还能过下去的，还不错。可是周
围的人对她的看法变了，
周围是些什么人呢?主要不
是地主，是镇上普通的老百姓，这些普通的老百姓
看不起她，而且把她的痛苦当成自己赏玩的材料，
不断地勾引她，强迫她讲述自己悲惨的境遇。
祥林嫂一开始讲的时候，“哎呀我真傻”，刚讲
的时候人们听着有意思、有味道，后来就听烦了不
要听了，好像一个节目看腻了一样，祥林嫂一说这
些，人们就跑了。后来人们又找了一个新的节目，
是关于她的伤疤，这个伤疤跟她的第二次婚姻有关
系，又来勾引她讲这个伤疤。鲁迅在这里写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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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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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看起来互相关心，在
一块洗衣服、一块淘米、一块洗菜，谈谈你们家，
谈谈我们家，好像挺亲近。但在内心深处却是这样
可怕，把别人的命运当节目来看，赏玩别人的苦痛。
鲁迅在其他人的人生里发现了这一点，真是很了不
得的。
鲁迅在小说里除了描写 鲁四老爷、祥林嫂、婆
婆等人物，
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那就是作者“我”
。
这个“我”是具有反封建主义的倾向的，他憎恶鲁
四老爷，同情祥林嫂，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都是
通过“我”的所见所闻展现出来的，
“我”是世界的
见证人。当祥林嫂临死时，问“我”一个人死了以
后到底有没有魂灵，
“我”面对她的提问，不知如何
回答，最后只好回避了，那么，
“我”的无能是不是
导致了祥林嫂的死亡，
“ 我”
是杀害祥林嫂的凶手吗?

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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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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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这个小说中，有一个叙事者“我”
，这
个“我”回到故乡遇到了祥林嫂，这里面有一段很
重要，就是祥林嫂问“我”灵魂的问题，
“我”的回
答如何?“我”这个人物是一个知识分子，是一个经
过“五四”洗礼的，身上带着要改变天下的理想的
人，这样的一个知识分子，可是遇到祥林嫂之后，
我们看看结果是什么，我们就知道这个小说的寓意
何在。“我”看到祥林嫂，祥林嫂说“你回来了”，
“我”这样说，
“是的”
。祥林嫂说正好你是识字的，
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
没有精采的眼睛突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会
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地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
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确切地说，一个人死了
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祥林嫂提出一个重大的问题。
这好像是一个迷信的问题，不大重要的，其实这是
一个重大问题。
这是 20 世纪以来全人类重大的问题，
人有没有魂灵?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科学或迷信的问
题，是我们靠什么活着的问题。我们靠汽车、电脑
能活着么?人需不需要魂灵?祥林嫂提出这样一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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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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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我”怎么样呢?“我”很悚然。我不知道假如
大家在大街上遇见一个人问你这样一个问题会怎么
办?如果一个乞丐问你有没有魂灵?我们很多的中学
生、大学生会告诉他，这是封建迷信，哪有魂灵啊，
人死了就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
去火葬场爬烟囱了。
但是这个“我”是个很有良心的人，“我”很悚然 ，
一见她的眼睛盯着“我”
，背上已经遭了芒刺一般。
对灵魂的有无，
“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此
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的踌躇中想到，这
里的人到底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或者不如说希
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人的
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啊!碰到这样一个问题，
“我”竟是这样犹豫来犹豫去，
不知道怎样回答她。
最后想到这一点上说，
“也许有吧，我想”。
“我”一
时吞吞吐吐，祥林嫂接着又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
“我”很吃惊，支唔着，
“地狱论理也该
就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种事”，
“那么死掉的
一家子人都能见面的?”
祥林嫂就不断地追问，
“ 我”
即刻胆怯起来，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
“那实在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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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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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楚。
”这个
知识分子迅速地逃跑了，
逃回到了鲁四老爷的家里，
这个“我”代表着不可一世的想启蒙人民的所谓现
代知识分子，但是当他遇到劳动人民真正的问题的
时候，他不能为之解决，他只有逃跑，但是好在这
个“我”是有自我反省能力的，他知道了自己的无
能为力，他知道了自己解决不了祥林嫂的问题，所
以他苦闷了。所以说鲁迅的勇敢表现在哪里，表现
在这里。
他不是说大包大揽地我能够解决你的问题，
跟着我来吧，咱们一块奔 向好莱坞吧，那里是我们
的天堂。绝不是像这样逞能的，不是，这里表现了
鲁迅对启蒙者的自我审视，鲁迅认定你要启蒙，你
怎么启蒙，到底怎样才能救祥林嫂，科学能救祥林
嫂吗?迷信能救祥林嫂吗?这是一个启蒙的办法，
《祝
福》中的重大问题。
从鲁迅创作《祝福》这篇小说上看，可以看出
鲁迅对社会现实生活的思考，祥林嫂在遭受着不幸
打击，忍受中国社会的饥苦，鲁镇还处在黑暗中，
而作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我”
，面对这一切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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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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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为力，最后只有妥协、逃避。小说中还有一个关
键人物，就是鲁四老爷家的帮工柳妈，柳妈是一个
善良的人，与人为善，但是她对 待祥林嫂却没有像
对待其他生命那样有同情心。这个人物在小说中虽
然出场不多，但是祥林嫂生前的恐惧和死亡都跟她
有关，当祥林嫂在生死的道路上处于迷茫之时，她
向祥林嫂提出地狱说法，她的地狱之说加重了祥林
嫂的精神负担，所以有人说柳妈的出现，是在祥林
嫂走向死亡的道路上又狠狠地推上了一把，那么柳
妈是不是杀害祥林嫂的凶手呢?
柳妈是跟祥林嫂一块在鲁四老爷家干活的女仆，
是跟她同阶级的一个女仆，而且这个柳妈还是吃素
的，很善良的一个人，用我们过去的话说是善良的
阶级姐妹，
她跟祥林嫂之死有什么关系呢?她在欣赏
完了祥林嫂的悲剧之后，觉得没什么节目可看了，
于是她自己策划导演了一个新的节目来看。
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听到的，虽然山里人都同
样迷信，但是迷信的程度是不一样的。祥林嫂在山
里面没有听说过这样精彩的地狱的场面，到了鲁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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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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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鲁镇是一个有文化的地方，鲁镇的劳动人民比
她高级，就像在县城里打工和在北京打工听到的故
事不是一样的，北京打工的讲的故事都很精彩，柳
妈就讲述了祥林嫂没听过的一个场面。
我们想想鲁迅为什么这么写? 鲁迅清楚他自己
不会像很多一般作家那样写地主怎么欺负劳动人民，
干活不给饭吃，把他吊起来打，把他害死，把他抓
壮丁。鲁迅从来不写这些故事， 鲁迅写出了同一阶
级成员之间的隔膜：不仅是地主和劳动人民是隔膜
的，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是隔膜的，知识分子和地
主是隔膜的，比如我和四叔是隔膜的，最奇怪的是
祥林嫂跟柳妈也是隔膜的，这一点最突出。从这一
点我们可以看出劳动人民翻身的困难，如果说劳动
人民容易团结起来，打倒地主老财的革命就很容易，
可革命为什么很难?难在哪?同一阶级的成员团结起
来非常困难，我们知道过去的《共产党宣言》
，很多
马列主义书前面印的前言，全是“全世界无产者联
合起来”
，为什么马克思老说是无产者呢?因为无产
者不容易联合，而人家资产阶级早就联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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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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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款和大款是勾结的，有钱人和有钱人早达成了联
盟，早就签订了各种各样的合同，一块来收拾打工
仔，而打工仔之间是不容易联合的。在美国一个刷
盘子的工人，手指头受了伤不能上班了，用人广告
一贴出来，门口排着一大队人，不是来看望他的，
而是等着顶替他的空缺，
这就是无产者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说启蒙无产者很难? 他们不懂得联合反而互
相挤压、迫害，所以我们要看革命的艰难，首先难
在动员民众，给人民把道理讲清楚，这是非常非常
困难的一件事情，鲁迅在那个时候还不是共产党，
他却深刻地懂得这个道理，他知道解决柳妈和祥林
嫂之间的关系是这个国家的大事，它比解决祥林嫂
与鲁四老爷的问题要重要的多。
从鲁四老爷、祥林嫂的婆婆、柳妈，还有作者
“我”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们对待祥林嫂在精神以
及灵魂的态度。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他们从精神
上、灵魂上残酷地虐杀了祥林嫂。他们的行为都是
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封建观念的驱使，祥林嫂是封建
思想的牺牲品，鲁镇上的人包括鲁四老爷也都是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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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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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思想的牺牲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到底是
谁杀害了祥林嫂呢?

四、清醒的彷徨

所以说到祥林嫂之死，找不到一个具体地可以
负责任的人，就是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凶手，
我们连承担 50％罪名的凶手恐怕都找不到。祥林嫂
反映了当时中国文化的整体性问题，是中国文化的
整体杀害了祥林嫂，而祥林嫂处在这个整体中，她
非死不可，而且祥林嫂的死主要不是因为肉体上受
到迫害，而是灵魂的灭亡。鲁迅写的都是人民的灵
魂被残害，尽管祥林嫂也曾在地主家里吃得白胖，
这没有用，最后过年祝福的时候不让她参与，她始
终是被歧视和侮辱，这才是致命的伤害。
一般革命小说都写旧社会劳动人民在自己家里
过不好年，鲁迅不是写这个，他就是写不准参与祝
福这个祭祀活动，祥林嫂捐了门槛也没有用，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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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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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上已死，这正是祝福的一个深刻之处。
《祝福》选自鲁迅的小说集《彷徨》
，鲁迅以悲
愤的心情和凝重的笔墨描写了祥林嫂悲惨的命运，
诉说了旧中国吃人的现象，而小说集《彷徨》出版
于 1926 年 9 月，当时正是“五四”运动高潮之后，
这部小说集表现了鲁迅在“五四”退潮时期个人思
想的悲愤，也就是鲁迅在思想上陷入彷徨，那么鲁
迅为什么彷徨呢?当时的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们讲鲁迅的《彷徨》
，还是要回到鲁迅的《呐
喊》，
《呐喊》是鲁迅的第一本小说集，呐喊这个词
就可以概括出鲁迅在“五 四”时代的总体的精神姿
态，鲁迅那个时候基本是呐喊的姿态，我们可以说
“五四”时期的鲁迅就是一个呐喊的鲁迅，当然不
见得你呐喊的内容都是正确的，不见得呐喊是没有
问题的，正因为呐喊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量，所以
当呐喊过去之后，
你会发现可能因为喊得太厉害了，
反而把嗓子喊哑了。当时喊得太激隋了，现在忽然
你会觉得非常安静，但呐喊的声音还绕梁不去，绕
梁三日久久盘旋在空中的时候，低头一看，好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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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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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群众了。这个时候鲁迅和周围很多的同行、同仁
们，
都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好像不像刚才那么热闹了，
突然感到了一阵寂静，不免寂寞。那应该怎么办呢?
鲁迅和整个时代一起陷入一种新的、思维缓慢的、
甚至停滞的状态，但是他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
鲁迅有巨大的反思能力，
能够迅速地把握这种状态，
并且找到了一个很准确的词，用这个词来概括这个
时代，这个词就叫彷徨”
。鲁迅在前几年杀声震天的
呐喊一阵之后，
怎么就突然彷徨了呢?中国出什么事
了，
他自己出什么事了呢?鲁迅在未投身到新青年阵
营中的时候，虽然表示过自己的呐喊只是一个助威，
不想当什么主将，可是我们看看鲁迅在“五四”新
文化运动中的实际表现，就知道他实际发挥的作用
不仅仅是助威，他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个主将，
一员力敌千人、所向披靡的大将。在“五四”运动
中，他所发挥的作用是一流的，他本来就应该是一
员大将，不仅仅是一个助威的人，可是这员大将现
在突然不高歌猛进了，不是“宜将剩勇追穷寇”，而
是突然回到自己的帐中喝起小闷酒儿来了，这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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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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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回事呢?是不是他的革命意志衰退了?是不是唤不
醒革命了?我们看看“五四”之后，中国社会政治混
乱、经济混乱，文化教育都是一片混乱，政府像走
马灯一样地换人，当时的社会如此混乱不堪的，所
以在这种情况下，鲁迅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黑暗的
时代，什么中华民国的说法都是胡扯。鲁迅的文章
中经常大书特书中华民国哪一 年哪一月什么时 候
发生了什么事，其实这都是讽刺。鲁迅应该怎么办
呢?他要选择什么道路呢?他想不清楚，没有人、也
不可能有人帮助他想清楚，天下没有人能够为他指
出一条适合他的道路，古往今来，圣贤的道路不是
别人指出来的，没有人能给圣贤指出道路，圣贤的
道路都是由自己想出来的。鲁迅这个时候不知道中
国要怎么办，只有彷徨，他最后剩下的只是彷徨。
彷徨是他迫不得已的然而又是非常清醒的一种选择，
所以他就认定了彷徨，所以他的这个彷徨呢，不是
说动摇变节了。我们长期的革命教育，使我们觉得
“彷徨”好像是坏人的态度，这人怎么这么革命意
志不坚定，
其实彷徨不是要叛变了吗?很多人对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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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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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理解。彷徨不是动摇变节，不是后悔，更不是
背叛，它是一场战役结束之后清醒的自我反省，正
因为鲁迅有了这一次漫长的、认真的彷徨，所以当
他结束彷徨之后，决定再一次起来战斗的时候，在
战斗中就所向无敌了。这再一次地不是为了胜利而
战斗，而是为了反抗绝望而战斗，关于为什么而战
斗，他已经考虑得清清楚楚，所以结束了这次彷徨
之后，鲁迅就义无反顾地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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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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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当代意义
——根据在西北大学演讲整理

看到大家热烈、积极的占座场面，我不禁回想
起 20 多年前的北大，
自己也常这样挤着去听水泻不
通的讲座，还常常为了占一个座位和人家打架，此
情此景太令人熟悉。特别是为了让我身临其境，你
们刘院长还领我到你们学生食堂吃了一大盘米饭，
我是最喜欢在学生食堂吃饭的，学生食堂吃饭最有
味道，食堂的饭菜才最有人的精神。
刚才的这顿饭，
一下子又把我拉回到了学生时代，我现在最怕的是
我的知识水平也回到学生时代去了，没有办法来给
大家继续讲下去。
这次刘院长把我叫来，是要我在这里讲一讲鲁
迅。我真有点诚惶诚恐。西北大学不是能够随便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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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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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的地方 ——“西北大”去了一个“西”字不就是
北大吗?这个地方不好随便讲课啊。我是 l8 年前第
一次来的西北大学。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研究生，
我和两个师弟一起来拜访陈学超老师，对了，不应
该这么叫，陈老师说起来应该是我的师叔，他和我
的老师是师兄弟。所以我到西安来，一般是不敢乱
讲话的，西安不仅高校数量仅次于北京，而且学术
上也是高深莫测。我好几次到西北大学、陕西师大
去拜访一些教授，都是以学生的姿态，执弟子礼，
哪里敢随便讲话呢?但是后来我又一想，我不以学者
的态度来讲，以泛泛议论的角度来讲，也就是今天
人们说的以“文化人的角度”来讲，我可能就能自
由一点。到高等学校讲话，好像是班门弄斧，但班
门弄斧是个很快活的事情 ，有时候还非要班门弄斧
不可。比如非要到班门去弄斧，到兰亭去写字，这
种事情是很庄严的。
我到别的大学去的时候，他们经常让我讲金庸，
讲语文教育，讲这讲那的。其实这些都不是我的专
业，都不是我的本行。我的本行是搞中国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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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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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的，
什么是现代文学呢?不是中文系的可能不了
解。现代文学指的是 1919 年后、1949 年以前的文
学，也就是说我管的是旧社会的事，解放以后的事
我就不管了。我管的是旧社会那些写人性发展不太
完善的，比如说郭沫若、茅盾、巴金、老合、曹禺
这些人归我管，但是我管这些人管得心里很压抑。
我偷着管了一堆金庸的事，结果一不小心影响这么
大，社会上有很多人都认为我是研究金庸的。于是
就进一步责难：
你怎么能把金庸和鲁迅一块研究呢?
这个误解是很大的。我在北大也开过一个学期的金
庸小说研究课，确实也很受欢迎，但我觉得有一半
原因是由金庸本人引起的。其实我更受欢迎的课是
讲鲁迅的，我讲鲁迅的课不仅官方许可，在民间也
是非常受欢迎，听我课的学生也多。我开鲁迅课的
那个学年，北大图书馆的《鲁迅全集》被一借而空，
这在北大历史上是几乎没有过的事情。其实你们看
看自己学校图书馆就该知道，
《鲁迅全集》、
《彷徨》、
《呐喊》啊，一贯是跟马恩列毛摆在差不多一样的
位置，几乎没人借、没人看。但是那个学年，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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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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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老师非常奇怪，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
《鲁迅全集》被人借光了，昨天刚摆了一套新的又
被借光了。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我讲课并不
是希望学生听我讲结论。我讲课的真正目的，是希
望学生以后能踩着我这座桥走到对岸去，去看看岸
那边的风景。我希望大家亲自去看一看鲁迅的作品、
生平，看看鲁迅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鲁迅在中国一直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是各个
领域都要来争夺的话题。每到鲁迅逢十、逢五的纪
念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纪念会、研讨会，大家都
在争夺对鲁迅的阐释权。确实，如何解释鲁迅的问
题，已经关系到我们中国如何发展，往哪里发展这
样的大事。中国改革开放已经 20 多年，这条路是怎
么走过来的?我们今天可以反思改革开放，
改革开放
也有这样那样的失误、缺点。但是这条路是怎样走
过来的呢?好像大家心里并不是很清楚，其实改革开
放的一开始就是思想界、文化界重新解释鲁迅 ——
中国的很多转折点是从重新解释一位前人开始的。
比如清朝末年“维新变法”之前，康有为重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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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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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鲁迅身后也变成了后人研究解释的对象，而
且研究鲁迅时间这么久，甚至出现了专门的“鲁迅
研究史”，到今天为止，有关鲁迅研究的书已经有
6000 多本，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有时候我感到绝
望，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如果我也写了一本鲁迅
研究的著作，那不过是这 6000 本里的一本，找都难
找，学术太让人望而生畏了。有的同学知道，我在
央视十套《百家讲坛》里讲了很多次，其中有一个
系列是鲁迅系列，有的观众问我，为什么孔老师您
只讲了 6 讲就没有了呢?我是这样回答的，
中央电视
台能让咱给讲鲁迅，而且讲了 6 次，已经非常不错
啦。
当然了，
播出的这 6 集是已经被审了很多遍的，
凡是“成人不宜”的都已经被剪掉啦。
这次，我专门想讲一讲鲁迅的当代意义，鲁迅
对我们来说，现在还有没有意义?有多大的意义?
大概在三四年以前，北大开了一个学术会议，
请来了一个日本现代文学研究者，他是研究鲁迅的
专家，还有一个更深的背景，他是当年在北大留学
的留学生，是日本的左派。日本、韩国有很多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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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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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信奉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所以他跟中国学术
界的关系非常好，但那一次会上他突然提出现在不
应该再提鲁迅了，他说鲁迅的书在日本，不但翻译
成 13 文的鲁迅著作，
就连中文原版的鲁迅著作销售
量也很高，有不少日本青年去买着看。但他说我们
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鲁迅了，他说经过长时间的反
思，发现鲁迅是有毒的，鲁迅使人思想偏激、对历
史看法悲观、对社会总是持批判 的态度，用我们的
话就是说使人“义愤”
，所以他说现在不能号召再学
习鲁迅。这并不只是他个人的一番话，而是在美国
主宰世界这样一个大气候下学术思想界发生的一种
普遍的精神背叛，这是全世界都在普遍发生的。开
始对一切已有的认识进行一系列的巅覆，包括对待
鲁迅。当下中国研究鲁迅的态度是异常暖昧，很多
所谓鲁迅研究的专家研究什么呢? 他们只研究鲁迅
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不是淳朴的学者，他的朋
友关系如何等等?却从来不会从研究鲁迅去联系到
如何看待当下的社会，看待现在这个世界，以及看
待我们的自身问题。我在北大开鲁迅研究课是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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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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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在钱理群老师退休的时候。我曾经说过钱老
师不退休，谁敢讲鲁迅!我们这代上个世纪 80 年代
的学者，听完钱理群老师课也都是这样说的，所以
当我开鲁迅课的时候，看到课堂上挤得人山人海，
内心感到很欣慰。最有意思的是，现在的学生肯听
鲁迅，而且为了听鲁迅而打架，那次我已经开始讲
课了，两个学生还在为了争抢位子打架，后来大家
都发出嘘声，赶他们出去，其中一个学生承认占位
子失败了，但是他还不服气，他拿着包走到门口，
嘴里还在还击他的对手，说“就你这样，你还听鲁
迅呢?”后来我在课上就对大家说，这个同学虽然打
架无礼，但是他还知道鲁迅值得尊敬。
前年的时候，北大中文系主任温儒敏先生的一
个研究生做了一篇毕业论文，北大研究生毕业论文
的形式是比较多样的，他的毕业论文也是，他做的
是一个调查报告，调查当下中学生对鲁迅的态度、
对鲁迅的认识。他自己做了很多很多问卷，去逐项
调查。这个调查报告显示的结果还不错，根据他的
调查能看到，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学生还不是特别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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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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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和讨厌鲁迅，但是却呈现出一个多层次的状态。
我们的青少年一点也不像我们那代人对鲁迅抱有的
只是崇敬、尊敬。可是我又怀疑这个调查报告的含
金量，我总认为对时下社会不能简单地看统计结果，
必须要加人心理分析才行。就在 这个世纪之交，中
国几大媒体曾经进行过一次调查，
调查中国 20 世纪
“十大文化人”
或者“十大杰出作家”，
《 中国日报》
、
新浪网、
《光明日报》、
《中国青年报》联合搞了几次
调查，但是调查结果惊人相似，高居第一名的都是
鲁迅，第二名的都是金庸，第一名、第二名的名次
从来没有变化过，三四五名则稍微有所变化，但翻
来覆去，也总还是那几个人。到五名之后突然就变
化了，而且变化很大。第一名鲁迅，第二名金庸，
钱钟书、沈从文、老舍排在后面，然后第六名是张
国荣，第七名是王菲，偶尔加一个雷锋。前五个非
常有规律，但到后五个马上就乱了。媒体后来就请
我写文章批评，我认为我们这个社会状况必须加以
多角度分析才行，只看这个数字会自相矛盾。任何
人在回答这个问卷的时候，心里边会有一个上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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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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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视自己。即使他自己在宿舍里面，在独立的情况
下填问卷，
他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哲学上的“知识人”。
他有自我考虑，在填“你认为谁是第一，最能夺得
文豪?”的时候，他的知识告诉他：必须写鲁迅，不
写鲁迅不算你上过学。这个第一名必须写最有影响
的人，所以我认为调查的前五名都是他知识的结果，
或者说是他受教育的结果。从第六个开始才是他的
心里话，所以我觉得后五名才能表现出当下青少年
的真实心理，目前这一类的文化分析、调查问卷非
常多。比如说调查你最喜欢《西游记》里的人物是
谁，调查结果大吃一惊，第一名是猪八戒，第二名
是沙僧，唐僧后备第三，最没人缘的是孙悟空，这
些结果都是有一定影响的。近年来我广泛涉足中学
语文教育、高考改革等这些问题。我自己也当过三
年中学老师，对中学生接触多了，也算比较了解。
我知道的一个现象是从上个世纪 90 年代以来，中国
的青少年越来越不喜欢鲁迅，这是一个事实。他们
不喜欢的原因是我们中学语文里那一套讲解鲁迅的
话语与中学生所处的中国现实严重脱节，不但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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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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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节，就是整个语文课里边的现代文学部分都严重
地与时代发展脱离，以致于我们现在要进行语文改
革的时候，出现了许许多多非常偏激的声音。有人
说要把鲁迅的文章从课本里全部拿掉，还有人说要
把文言文全部拿掉。其实不止是语文改革，中国的
好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改是一潭死水，一改就乱七
八糟，什么声音都有。
我们今天如何去理解鲁迅? 这个问题上我还是
费了很多思考，我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在发展。我认
为中国当下不是说不需要鲁迅了，可以抛弃他了。
相反，我认为今天的中国更需要鲁迅，我们正处在
一个极度需要鲁迅精神的时代。如果再说得透彻一
点，我觉得我们今天又回到了鲁迅的时代，这是我
个人基本的看法。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并没有像大
家今天这么好的读书环境，我们读的书不多，当然
也没有读到今天那么多的垃圾书。即使在文字上，
起码在排版印刷上是很难找到错的。我小时候读的
书没有一个错别字，没一个错误的标点符号。一毛
二就是一毛二，六分钱就是六分钱。我们小时候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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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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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最多的是鲁迅和毛泽东的书，最后读腻了，读腻
了就感觉没有什么意义了。文化大革命之后的 l980
年代，把过去的时代又全都否定了，但是这个时候
我听到了北大的钱理群老师教育我们，他说作为一
个现代的中国人，有两个人的书必须要读透了、读
熟了，就是鲁迅和毛泽东。如果你不读鲁迅和毛泽
东的任何一本书，
你可能获得的知识就减少了一半。
像钱理群老师这样的人，他说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是公正的。因为在我们看来，钱老师是最追求自由
的，也是最反对专制的，他对这两本书的认识非常
重要。我当时觉得鲁迅和毛泽东说的这个话离我们
都很远，或者说只在文才上很佩服他们，他们文章
写得好。毛泽东之所以是伟大的政治家，其实和他
是伟大的文学家是分不开的。我们系的曹文轩教授
还有一个观点，曹文轩教授说凡是伟大的政治家必
须是伟大的作家，文章写得不好的不配当政治家，
文章写得不好充其量只是一个政客。这是曹文轩老
师说的，我不敢那样乱想。起码我小时候就觉得他
们的文章非常好，小学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读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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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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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段时候是读毛选。我那时是学习委员，天天
站在前面带着大家读毛选，读了一个礼拜，其他人
都渐渐放弃了，只有我一个还坚持读毛选，所以我
从毛选里提前把中国的近现代史都学过了，所以我
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打仗，因为毛泽东写的注解
把每次战役的时间、地点都说了，这个非常不易。
但他写的那个东西很遥远，跟生活确实没关系。毛
泽东还说阶级斗争天天讲、年年讲、月月讲，可我
当时觉得我们的生活里并没有阶级斗争，大家都活
得一样，厂长他们家的日子和我们家的日子一样，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把厂长的儿子打了一顿，他也
没能把我怎么样，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阶级斗争，
地主过得很惨，抬不起头来，还搞什么阶级斗争啊?
鲁迅说的话离我就更远了，我们生活中没有十里洋
场，鲁迅没有在哈尔滨生活，哈尔滨其实是很繁华
的。即使是在“文革”的时候，生活中还充满了艺
术气氛。我们下班听音乐，文艺演出很频繁，那时
候请客吃饭很少，但是文艺演出是家常便饭。鲁迅
说的洋场、洋奴我都没有见过，西仔也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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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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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说的好多在我们生活中都没有。所以这些话如
果要当做知识来说，肯定没有融化到血液中。我就
是在这种背景下进入北大，进入 了 80 年代，那个时
候提得最多的是反封建、反个人崇拜。不知不觉到
了 90 年代，中国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好像中国到处
都在扭着秧歌唱《走进新时代》，
我不知道别的城市，
反正北京的老头老太太很多人都会唱这个。现在呢，
北京的老头老太太们改练《两只蝴蝶》了。正是从
那以后，中国的知识界普遍进入消磨的状态，大家
不知所云，不知何去何从。
中国在 30 年代的时候，曾经历过一场关于社会
性质争论的大地震。中国当时到底是一个什么社会?
一直到最后，清晰的判断结论才浮出水面——中国
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我们把中国社会描
述清楚了，新中国才建立起来。蒋介石为什么失败?
蒋介石没有解释清楚中国社会，蒋介石并不了解真
正的中国社会。毛泽东写的《新民主主义论》却解
释得一清二楚，就凭这一篇文字，毛泽东肯定能领
导成立新中国，因为只有认清所处的时代和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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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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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症下药，才能有出路，也一定会胜利。我常觉得
个人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没有办法去阐释清楚，就
是在这个时候，我模模糊糊地发现自己越来越来越
喜欢读鲁迅。
后来发现不止我一个人在读，我老问别人在读
什么书，比如问李书垒在读什么，李书垒是我的师
兄，他说在读鲁迅；我再问钱理群老师，钱老师说
自己又回到鲁迅那里去了，我们都惊奇地发现在鲁
迅那里能找到对今天的太多解释，突然发现鲁迅离
我们是如此之近，鲁迅说的是上世纪 20、30 年代的
事，但又仿佛说得就是昨天、就是今天。当我开始
对一些知识分子发出批判声音的时候，我才进一步
了解到为什么鲁迅的笔下的教授学者是贬义词、中
华民国是贬义词、正人君子是贬义词、绅士是贬义
词。如果我们的生活没有发生这些变化，我们会说
鲁迅尖酸刻薄，
他是不是嫉妒人家呀?但是我们今天
对鲁迅有了新的解释，正是由于我又一次看见了洋
奴、又一次看见了西仔，我又看见打着民主自由旗
号的那些伪君子们。他们表面说自己很清高，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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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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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说的却如此不 一致，这种人现在是大批大批地出
现。所以有时候我一读鲁迅就沮丧，对这个老头子
没有什么好印象，惟一的印象就是这老头子太坏太
精明了，说着过去竟然看得到今天。
而我不论是在中学，还是在北大，只要讲鲁迅，
就会将鲁迅和当下结合起来讲，这样大家就能够理
解鲁迅更深更彻底。我上学期在北大开了鲁迅小说
研究课，
讲了鲁迅的五篇小说，
先讲的是《孤独者》
，
其实这篇小说很大侧面映射的是鲁迅真实的生活，
鲁迅并不天生就是一个战士，相反他是弱者，是天
天受围攻的人，他天天在报纸、副刊上发表文章，
而当时的报纸、副刊就很像今天的博客，是与社会
交流的一个窗口、一个渠道。当时有许多人匿名写
文章骂他，和今天的网络匿名攻击非常相似。那时
的鲁迅也是匿名的，他是现实的迫不得已，鲁迅如
果不匿名，那些不喜欢他、骂他的人反倒安全，所
以他常遭来巨大围攻，
遍体鳞伤，可他仍硬装坚强。
不仅被人家骂，而且还会受到造谣污蔑，比如有人
暗示他是“拿卢布的”，
那个时候暗示一个人拿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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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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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大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就像今天有些人辩论不
过我，就说孔庆东暗恋某某，
我颇看不起这样的人，
你有本事跟我打架都可以，
但是你却用这样的手段，
让我真看不起你。暗示鲁迅是拿卢布的，确实很没
本事，他能不反击吗?那个时候确实有些其他学者在
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不反击，今天可能会说这样的
人才是好人，但鲁迅不是那种“假绅士”性格，他
的性格就是要“我跟你纠缠在一起，我们就要一起
用笔斗一斗”
。我们看看过去，似乎不记得具体有谁
骂过鲁迅、谁打过鲁迅，但我们看看《鲁迅全集》，
几乎都是他在骂别人，
所以造成了今天很大的误解，
有人会觉得“鲁迅天天没事找事，鲁迅心理变态”。
曾经有一个作家苏雪玲，她就天天骂鲁迅变态，她
也不讲为什么骂人，而且她不是从社会角度看，她
后来拿了国民党的钱，变成了蒋介石的特务。
有很多人说，在中国有一个鲁迅就够了。可是
我们对这一个鲁迅还没有理解对、
还没有去继承好。
不要动不动去想着去超越前人，
必须要学习、
理解、
继承，所以我说现在应该去理解、学习鲁迅。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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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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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大希望后人继续学习他，我讲鲁迅课的时候，
总是说假如我们有一天真的不需要鲁迅了，比如学
生们一读鲁迅，就能感觉他说的是废话，大家早就
明白了，那中国才到了长征真正胜利的时候。
第二个问题是民族，我们的国际安全形势基本
上是难以乐观的，当然还没有鲁迅那时候严重，那
时候日本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今天没这么严峻，但
却是另外一种严峻。每次小泉去参拜靖国神社的时
候，我们到底是什么声音?我们管不管?在这个问题
上，几乎每次都是韩国带头，可明明应该中国带头
的啊!当然我们不主张采用韩国人喜欢用的断指、
自
焚这些激烈行为。我们的好多报刊媒体，跟着英美
的声音走，生怕自己被落下，常常不加思索、不分
青红皂白，把某些别国的民族英雄一律叫成恐怖分
子。按照他们的逻辑，凡是不惜牺牲自己个人生命
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就叫恐怖分子，那黄继光、董存
瑞是不是也是恐怖分子? 我们还讲不讲战争的正义
心。所以我们今天在国际上地位还要提高，当年是
亚非拉小兄弟把我们抬进联合国去的，今天我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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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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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这帮小兄弟都团结好了。当时我们是贫农协会
的老大，今天我们自己已经过上很好的生活了，更
不能忘记这些小兄弟。在军事战略上，我们已经陷
入包围圈，国内民族矛盾与国际阶级矛盾尖锐，这
又跟鲁迅时代惊 人的相似了。鲁迅曾经有一篇杂文，
没有写字只是把报纸的标题抄下来罗列在一起，就
成了一篇文章，这非常了不得，而如果我们今天也
读这种文章就会深有感触。
下一个问题，也是回到鲁迅时代，就是知识分
子行动严重脱节。我现在会为“文革”时代说上一
两句公平话，并不代表着我希望回到过去。我最喜
欢的是上个世纪 80 年代，那是真正符合我们公共之
道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人民包括知识分子，大目标
是一致的，就是振兴中华。当中国女排最后以三比
二大逆转取得胜利的时候，北大学生把床单点着，
冲出中关村，喊出了“振兴中华”这四个字，全国
人民一下都被这四个字团结起来了，这才是上世纪
80 年代的主流。
那个时候的知识分子尽管对政府持激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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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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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却是一致的，不过希望更快一点。上个世纪 80
年代的知识分子是站在一块的，而进入九十年代之
后，知识分子首先分化了，他们失去了共同立场、
共同声音，像鲁迅所写的那个吕纬甫那样的知识分
子其实也有。鲁迅《彷徨》这本小说集写的就是“五
四”
高潮过去之后，
中国知识分子群的分化。
“ 五四”
的时候，鲁迅、陈独秀、胡适他们是一伙的，但“五
四”高潮过去之后，知识分子分出了各个阶层，却
普遍脱离了民众。
“ 五四”
运动的毛病是什么?科学、
民主搞了十多年，变化的只是知识分子自身。鲁迅
后来发现，知识分子不过用笔尖说话，长期与中国
社会脱节。所以 30 年代开始，
“左联”连续暴发三
次大变化。我们后来的知识分子与工农结合，这个
变化对于新中国的建立，对于新中国后来在一穷二
白的基础上，发展出强大的经济支柱、国防支柱、
科技支柱都有极大关系。今天的很多知识分子却认
为：我发表了几篇论文，做了多少项目，项目拨了
多少钱才是怎么怎么了不起，可这个和国家又有什
么关系?你写的论文跟国家有什么关系?项目真能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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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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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和谐社会建设吗?你真的有成就感吗?我想，假如
在邓稼先他们那个时代，也让他们年年评职称、填
表格的话，那中国肯定就不会有“两弹一星”了 !
怎么会没有“两弹一星”呢?稍微会算计的知识分子
会想：我是有发明“两弹一星”的能力，但我才不
给你一次发明，我分成一百个阶段给你发明，不见
项目经费我不撒鹰。只有在邓稼先那个时候，知识
分子真正和党一心，即使党冤枉了他、批评了他，
他们受了很大委屈。而今天，表面上年年有那么多
的论文发表，每年有那么多的硕士、博士毕业，但
我们有什么真正成就能拿到国际上亮一下。我也有
不少论文被美国引用，
但这真的是科学吗?且不说这
些，我们中的论文弄虚做假地做了多少，真的能够
推动我们进步?所以 我不怪社会上的老百姓误解大
学老师。一方面我们要澄清这个误解，但是同时也
要理解，知识分子离社会太远了，所以知识分子的
孤独不被大家理解。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说，我们还
处在鲁迅时代。
我今天发了很多牢骚，对社会的批评，知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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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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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内部的批评。大多数都不是新鲜的话，都是鲁迅
早就说过了，因为自己不读鲁迅，才对这些话感觉
非常新鲜。没几句是有原创性的，你看研究现代文
学的人，还有谁发牢骚?李敖的精神是值得敬佩的，
他在台湾变成一个小蓝帽的斗士，可是更像在玩游
戏，
已变成一个文化秀，
他的革命生涯已经结束了。
在我们大陆呢，我们今天应该从鲁迅提取点什么东
西?首先要去除对鲁迅的一些误解，
现在很多人说鲁
迅前期很好，后来就坠落了。他们为什么觉得鲁迅
在后期坠落了呢?因为他们认为鲁迅后期跟党派站
在了一起，跟党派、政治一接近就坠落了。我要说
的是，当年靠近共产党是要杀头的，是弱势群体，
鲁迅是冒着生命危险站在弱势群体一面。
鲁迅在“左
联”成立大会上说，
“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
翼”作家的，这个话不是带着婉转的语言游戏，后
来事实证明，最慷慨激昂的革命者往往是最容易叛
变的。鲁迅还形象地描述了革命之后，他说“革命
成功之后，如果还活着，宁愿穿着红背心在上海扫
马路”。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们知道鲁迅不是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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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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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感到非常震惊，鲁迅怎么说得这么准，连工作服
装和工作性质都说来了，其实我们真是要佩服这个
鲁迅。
我的导师钱理群先生说过，他以前一直更多研
究鲁迅在 20 年代的作品和活动，却忽略了鲁迅在
30 年代的思想，那个时候起鲁迅坚定地跟弱势群体
站在一起。他说，我们能不能跳出所谓“20 年代、
30 年代的鲁迅”这样的描述，建立鲁迅的一个根本
形象。在这种思路下，我回到了更早的鲁迅时代，
回到了鲁迅还不是鲁迅的时代。
那时候有一个青年学生叫周树人，一个被我们
遗忘的中国医生，叫周树人，他在日本仙台学 习，
不时地隔海望望生养他的故国，看看有没有变化。
这个时候的他没有主义、没有党派，可以相对自由
地来考虑国家的前途。那个时候的有志青年都是这
样考虑的，他们考虑的结果和我们今天的想法差不
多，第一是增加国民经济，第二是传播民主。鲁迅
从来没有反对这两条，
但鲁迅之所以后来成为鲁迅，
是因为他比同时代的人看得更远一点。他在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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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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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了经济又如何?懂得了民主又如何?鲁迅不是简单
地反对发展经济、反对民主。他认为国民灵魂上的
成熟和进步更为重要。鲁迅的思想用很婉转的话来
讲，可能是反中国的。鲁迅的思想可能是我们大多
数中国人不喜欢的，我们要喜欢他，必须把他彻底
扭曲，才能喜欢他。鲁迅早期的文章《文化偏至论》
里提到“剖物质而张灵明。”
如果有读文言文的同学，
那么我建议读鲁迅早期的非常深奥的五篇文言文。
那是在他还不是鲁迅的时候写的，在日本写的，有
点像你们现在在学生刊物上发表的文章。那个时候
的他已经把对中国的理解差不多说完了，他已经对
中国的所有问题作了最本质、最深刻、最系统的思
考。他的武功已经在日本修炼完了，这以后，他回
国下山，变成我们熟知的鲁迅，都不过是根据时代
的发展，他见招拆招，不管左派右派，不管保守激
进，都能一一斗法。
鲁迅说的“剖物质而张灵 明”
，这句话放到今天
特别有现实意义。当年很多像鲁迅一样的留学生信
奉实业救国，修铁路、搞邮局，有点像我们今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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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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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改革开放，大搞经济建设。一百多年前的“洋务
运动”的成就不大吗?“洋务运动”是从没有煤到有
煤，从没有矿山到有矿山，从没有火车到有火车，
从没有轮船到有轮船，
我们想着
“师夷长技以制夷”。
清朝经济的发展是压过日本的。但是鲁迅没有看到
这里为止，他始终关心的是人的素质。人如果只健
康有钱，那又有什么用?鲁迅为什么放下手术刀，拿
起了笔?他想，如果用医术把病人治好，可病人还是
互相打杀，然后看杀头取乐，那还是没有意义，所
以他更加关注人的精神。我们今天讲精神文明，但
精神文明只是一个含糊的口号，
还常跟
“经济搭台，
文化唱戏”这些说法混在一起。但在一百多年前的
时候，有一个叫周树人的青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他后来没有变成鲁迅，谁还会去翻一个叫周树
人写的文章，这几篇金子一样的文章肯定被淹没了。
正因为他后来成了鲁迅，我们把他当年的文章回头
仔细研究，才发现年轻的鲁迅原来说过这样精辟的
话。
那个时候的鲁迅还说过“任个人而排众数”
。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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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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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众数比，数量上不及，个人很容易被众数以民
主的名义剥夺和消灭，几乎任何一个党派都打着所
谓民主的大旗。但鲁 迅很少迷信“民主”，鲁迅的意
思不是反对民主，而是想到了民主会带来什么样的
祸害。鲁迅说专制不好，但他说在专制社会只有一
个暴君，而大家欢呼的“民主”到来的时候，就是
千万个暴君骑到一个人头上，压制之苦更甚于暴君。
其实古代的专制是理论上的专制，人们常说皇权达
不到县以下，只有皇帝一个人管事，而一般人又很
难被找得到，所以很民主。但你看看现在呢，每个
人的学生证、户口簿、上网号、手机号都在，依靠
这些数据就能很容易把你找到，这才叫厉害。我们
今天玩一个 40 分钟的游戏，游戏者五个人投票，决
定一个人出局，最后是最具威胁的那个人被选 出去
了，而老老实实的人是不会被选出去的。这个游戏
反映了事实，今天的大学评教授，最有资格做教授
博导的往往落选，这正是我们投票带来的问题。到
底什么是民主?学术界到现在还有这样那样的争论，
不管争论的结果是什么，起码中国人目前所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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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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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从鲁迅那个时代看就一直是有问题的。在鲁
迅看来，民主不应该是举手表决这么简单，更不是
一味少数服从多数，对精英进行扼杀。在大部分人
的智力、知识、能力等水平相当的情况下，一切取
决于民主是好的，但当人们的智力水平、知识水平
差别比较大的时候，民主不见得就是好事。
这就是鲁迅的深刻，我们也可以叫做鲁迅的早
熟，鲁迅一个世纪前说的话对今天仍然有效，仍然
能高度警醒我们。今天我们来读鲁迅，不能只抱着
欣赏和崇敬的心情，而要结合现实，理解鲁迅在当
代的意义，这才是鲁迅真正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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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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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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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斯金，英国版画家，鲁迅在《近代木刻选集
(二)》中选入他《大雪》
《童话》两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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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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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语文教学的灵丹妙药
——根据在北京二中对东城区语文教师的发言整理

看到大家这么早赶来听我唠叨，我心内感到惶
恐不安。刚才白素云老师的介绍太抬高我了，白老
师应该这么介绍：
“我们东城区的教师孔庆东，也就
是派到北大进修去的那位，我们今天把他叫回来汇
报思想，汇报工作。”这样介绍才最适合我。
今天我到这里做这个报告，在内容上还没有把
握让大家都满意。但这个报告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使我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16 年前我在北京二中
当过语文老师，也就是 l990 年，我当时还办了一个
文学社，文学社的活动就是在这里，同时我还给学
生们开设了一年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选修课，那可能
是全国破天荒的第一次在一所中学给高中生讲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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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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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学，而且一讲就是一年，我当时只是觉得我
有精力，并愿意做这件事，没有想它格外的意义。
我记得有一次也是在这里，北京二中请了一位从二
中毕业的新华社记者，让他来给大家报告一下亚运
会各个方面的内幕、筹备状况等，其实是一个迎接
亚运的政治任务，
但是呢，这位记者说：
“ 我是学生，
在座的都是老师，
老师们希望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因为记者的工作很特殊的，他掌握很多材料，老师
们当然说：
“你小子回来了，当然要说真话了。”然
后他就说了很多很多的真话，都是大家不知道的亚
运会的内幕，好的坏的都有，讲得很令人震惊。我
们说这才是二中，这才是二中人，所以我始终对北
京二中有非常深的感情。
今天来作这个报告前，我还翻出了一个当年东
城区教育学会发给我的优秀论文证书，我念给大家
听听：
“ 孔庆东同志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过程中积
极从事教育科学研究，所著论文《敢问路在何方》
被评选为三等奖优秀论文，特发此证。
”这都是我在
二中的革命历史，我在二中交了一大批的朋友，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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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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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起他们都很有感情。他们平时博览群书，也就
是大量阅读我说的那些杂书。教研室里普遍有一种
学术研究的氛围，像大学一样，贾作人老师、张鹏
志老师，还有年轻的范锦荣老师，他们平时都看很
多书，遇 事也都有自己的见解，每个人讲课都不一
样。我还记得有一次讨论莫泊桑的《项链》，吕其憨
老师就说，玛蒂尔德有什么错误，如果是我，我就
爱这个女人。二中有这样的老师，二中的学生才有
发展的后劲儿。很多学校都是追求升学率的，但是
单纯追求升学率可能会让学生付出吃一辈子亏的代
价。我觉得二中讲的是全面培养，所以二中的学生
上了大学之后还有更高更远的发展，而其他学校未
必能出这样真正的人才。我来二中那年，二中号称
是八十年校史，现在已经好像有两百多年了，看来
校史研究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我当年看二中校
史有一点很让我吃惊，是以前我不知道的，1949 年
的开国大典上，毛泽东主席曾在天安门城楼上喊过
一句“二中万岁”
，可能是他在上面看见北京二中过
来，北京二中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一激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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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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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喊了“二中万岁!”
，领袖是不能随便说话的，于
是这个就被记下来了，记在二中的校史上，这是毛
主席惟一一次喊一个学校万岁的，我觉得这是二中
的光荣历史。后来我要离开二中了，梁校长没说什
么其他的，只说：
“我们感谢你在这做的贡献，现在
你要有更好的发展当然是支持你。”
二中的领导非常
开通，所以我走到哪都不忘二中，我在这里待过的
所有地方都和我的生命有关系。不光是老师，我跟
二中的工友也都非常好，当时二中有一个修自行车
的临时工叫张景升，晚上没事我俩就泡一壶茶坐在
门口那儿聊天，他对老北京的掌故知道甚多，我回
到北大之后，他仍然跑到北大去找我，帮我修自行
车，给我剃头什么的。所以说，我在二中的教学受
到学生欢迎，跟二中的老师工友交了很多朋友，我
自己当然会有很大的成就感。
我自已总结了一下，我的语文教学受学生欢迎，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在工作中，贯穿了中国现代
文学的精神。现代文学精神的核心其实就是鲁迅精
神。我当时讲现代文学，包括我讲那个语文课，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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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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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自己是研究现代文学的，所以我非常重视鲁迅
这条线。来北京二中的时候，我刚刚跟钱理群老师
读了三年硕士，是钱老师的第一个研究生，钱老师
是中国研究鲁迅的一流专家，我从他身上深深体会
到了何谓鲁迅精神。做学问不能仅仅把学问作为一
个饭碗，还要把学问跟自己的个人生命结合起来，
钱老师就是这样的学者，令我敬佩。有的老师也很
有学问，但他仅仅把学问当成一种职业，看作一个
饭碗，和自己的生命并不结合，
我不能说那样不好，
那也是一种选择，但我更倾向于将生命与学问打成
一体的。
当年在二中的时候，我会常常给领导提意见，
给东城区提意见，我当时很天真地认为这就是批判
社会，就是发扬鲁迅精神。我同时发现我讲现代文
学的课对学生影响也很大，并不是一定要每次都讲
鲁迅的作品，其他贯穿现代文学精神的作品也会对
学生产生很强烈的冲击，而我所理解的现代文学精
神具体是什么呢?就是改造民族灵魂!
以前我们讲现代文学，说现代文学的核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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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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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帝反封建。反帝反封建没错，但是这个说法太大
了，不仅仅是文学，其他很多东西都可以反帝反封
建。为什么现代文学不是唐诗宋词、元曲明朝小说
那样的文学，而是改变成这样一种文学形式内容 ?
虽然现代文学本身也有毛病，为什么当时的人付出
那么大代价来写那样的文学?为什么?主要因为那是
个危亡的时代，民族失败了，中国被打败了、被人
家欺负了，而且常有危险，不仅仅是亡国的危险，
而且是灭种的危险。这样的灭种不单指军事上的灭
种，而是文化上被人家同化的危险，直到今天这个
危险依然存在，所以当时出现的现代文学的伟大使
命是要改造民族的灵魂，使民族更生，今天中央所
讲的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究其源头，其实是从“五
四”开始，而不是从今天开始，当然这中间经过了
很多曲折波澜。所以我讲语文课文的时候，讲的是
一个完整的“语文”观念，如果是谈语文教学的具
体问题，我肯定谈不过一些有具体实践的老师，但
我是从一个较高的角度来讲“语文”——我们必须
要把语文工作放在改造民族灵魂这个大背景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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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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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语文老师当了三年老师，给学生上了三年课，被
教的学生灵魂有了多大程度的改变 ?语文老师的工
作成就感必须建立在这个基础上，而不应该只建立
在统计数据上，高考的时候说我教的班上语文得高
分的有多少等等，那个统计是次要的，重要的应该
是问问自己：我的语文教学改变了多少学生的灵魂，
会使他们的一生活得美好，
使他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使他们的心灵健康，使他们有正义感等等，我觉得
这才是一个语文老师最基本的一件事。
我于 l992 年调到首都师大附中去工作，他们那
个书记老蔡，一来就让我教面临毕业的一个班，却
没告诉我这是什么班，我爽快地答应了。原来那个
班是一个尖子班，
是从当时八个班里面选拔出来的，
学生们都是竞赛能手、作文高手，在我去之前这个
尖子班颇有性格的尖子们已经赶走了七位语文老师，
几乎把高中语文老师都试了一遍，
然后都给轰走了。
这些背景我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地杀过去了，第一
节课是讲《鸿门宴》
，我什么东西都没拿，
《鸿门宴》
的整篇课文是背着讲的，讲到一半时候学生们都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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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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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无声，
讲到后一半有两个学生拿着教参起来挑刺，
我迅速用证据将教参驳倒了，我说“尽信书不如无
书，明天可以把教参给撕了”，这节课拿下后，学生
对我已经非常拥护了。
下一个学期开学时的教师节，
同学来给我送了一个笔记本，晚上回去我翻开笔记
本，发现笔记本里写了很多字，每个学生写一页，
还贴上自己的一张小照片，每个学生写了一篇对我
的感受给我看，我看了一半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开
始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原来我对学生有这么
大的影响。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努力，我只是尽职尽
责，并没有付出太多精力，但没想到我不太努力的
工作，学生是这么样的感激我，对我这么好。后来
我想学生主要是喜欢我的真诚，当时的语文教案老
写所谓的教学目的，什么这篇课文表达了爱国主义，
那篇课文鞭挞了社会丑恶之类的，我从来不写这些
教案，但是我的每一堂课无形中都有教学目的，就
是要改变和提升学生的灵魂，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发现了语文教学的问题，现在大家都知道语文教
学有问题了，从上到下都有问题，语文改革受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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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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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大家是一种压抑的状态，但改革受到鼓励
的时候就会乱，一乱起来什么声音都有，特别是各
种极端偏激的声音在里面，其中有一种声音是全盘
否定以前语文教育的，认为以前的语文一无是处，
什么都不好，不但课文要改，教学体制要改，教师
队伍要改，什么都不对，什么都需要改，我觉得这
个看法和我们自己的体会、经历、判断是不相吻合
的。假如我们以前的语文都错了，毛泽东时代的语
文都是错误的，那我们这代人的语文水平是怎么来
的呢?我自己的语文水平主要是毛泽东时代给我的，
改革开放没几年我就上大学了。
我是那时起发现语文教学有问题，原来的学生
怎么会不喜欢语文呢?我上小学或中学的时候，语文
课是最受欢迎的课，语文老师是最受欢迎的老师，
可是从 90 年代初开始，学生不喜欢语文了，竟然敢
把语文老师轰下去，这使我感到很困惑。很多人说
学生喜欢你，你还不高兴吗?我却认为学生格外喜欢
我，正是他们普遍不爱语文的表现，这不是一件好
事。就像现在我有很多粉丝，他们也满足了我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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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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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虚荣心，但我同时老会反问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
粉丝呢，这说明时代太平庸了，世无英雄遂使竖子
成名。我也不说我是什么竖子，我也挺努力，也算
小有成就，但我不应该得到这么多的喜欢。得到过
分的喜欢，只说明这个时代是有问题的。正常情况
下，学生们应该喜爱每个语文老师，因为语文这门
课的性质决定了这个老师应该受到喜欢，他讲的是
跟学生生命最有关系的内容。老师是灵魂工程师，
语文老师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语文老师对学生
灵魂的成长有太密切的关系。大家问问自己的父母
一辈、祖父母一辈，他们印象中最深刻的肯定是自
己的语文老师、国文老师，可为什么到 了现在，语
文老师却不被欢迎了呢? 难道说语文老师比其他的
老师道德和业务上都欠缺吗?绝对不是这样的，所以
当越来越多的学生喜欢我，我就越觉得是语文教学
出了问题，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很好思考这个问题，
就回到北大去念博士了。
在北大读书教书期间，我经常接触到韩国学者、
13 本学者，他们几乎从来不佩服中国别的，却最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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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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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中国有鲁迅。他们有钱，有这个，有那个，可就
是没有鲁迅，所以他们极度尊敬甚至可以说是珍惜
鲁迅先生，鲁迅不仅是中国的，更是全亚洲的，是
整个东方灵魂的脊梁。即使是美国，也没有鲁迅这
样的灵魂领袖，有个美国学者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
叫“白鲁恂”，这不明摆着是在向鲁迅致敬吗?美国
也有很多大作家，
但就是没有鲁迅这么深刻的作家，
能达到鲁迅这样深刻的，欧洲大概还有几个。可有
了鲁迅的中国为什么还是这么落后 ?鲁迅这样的人
难道还不行吗，问题到底出在哪了呢?
我在北大做的博士论文是研究大众文学、通俗
文学，我曾有这样一个观点，认为中国主要落后在
中间层次上，落后在大众文化上，落后在教育上。
我和钱理群老师说，咱们现在文学研究的许多成果
中，有多少转化到中学了呢?几乎没有。我 l990 年
的时候到中学当老师，刚看到语文教参非常吃惊，
那上面和我们在大学校园里谈论的事情好像是在两
个世界里一样，鲁迅在《拿来主义》里提到了尼采，
可《拿来主义》的教参仍然把尼采说成是资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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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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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动哲学家，脱节怎么那么大呢?脱节至少 l0 年以
上啊!而当下的中学语文界采用的则是我们上个世
纪 90 年代末的说法，总是落后有 l0 年左右，存在
着巨大的对话空间，主要原因就是很多学术成果不
能及时转化为教育成果，这些学术成果成了我们这
些学者的自说自话，成了学者之间的对话。其实鲁
迅那个时候的思想高度我们直到很久都可能赶不上，
但他也没有很好传播出去，只是一些北大学生、北
大学者写文章互相给对方看，《新潮》、
《每周评论》
的那些人，
也就是胡适、
鲁迅他们之间在互相启蒙，
可老百姓还是那些老百姓，与启蒙无关，从 l917
年到 l937 年启蒙了有 20 年了吧，可日本人一来遍
地还都是汉奸，他们倒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故意去当
汉奸，绝大部分是因为愚昧，他们觉得日本鬼子这
么大老远的来不容易，晚上找不着路，打个灯笼给
人家带带路做做好事，打完灯我回家睡觉去，也不
知道要钱。
所以当时很多老百姓都在无意识当汉奸，
他们没有国家观念，鲁迅所说的什么民族改造，改
造民族灵魂之类，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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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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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人们都知道鲁迅了，都知道鲁迅是一种
正统教育，官方也在灌输，可是效果反而变差了，
大家反而不亲近鲁迅了，其实这才是我们中学语文
教育的问题。我是 2001 年底 2002 年初从韩国回国
的，回来后我发现语文改革的呼声取得了胜利，在
全社会多年的呼吁下，在众多学生、老师、家长的
要求下，
中央也认识到语文必须改革。
改革开始了，
原来所有的反改革派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改革派，用
鲁迅的话说就是“咸与维新”，像鲁迅写的“辛亥革
命”一样，大家都来维新了，一夜之间都改变了招
牌，但这个时候问题才真正呈现、暴露出来，语文
改革到底怎么改?各种观念林林总总，
．我也参与了
一些教材的编撰、策划等等，比如说人教社现在的
那套教材，基本篇目都是我提供的。改革过程中，
有的人认为学生就不应该学习文言文，主张把文言
文全部取消，他们说文言文都是封建思想，都是封
建毒素，不符合现代民主法制精神，他们以为这样
的观点是先进的、现代的，是反对“文革”的、是
反专治的，可在我看来，这恰恰跟“文革”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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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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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样的：都是用某种当时自以为正确 的政治观念
去约束教材，而与这种观念辩论很费力。我们选课
文到底遵从哪个标准?以前那些课文都不好吗?那也
是老一代语文工作者辛辛苦苦选出来的，怎么就能
一下子说不好了呢?鲁迅的《故乡》不好吗?鲁迅的
《故乡》从 l923 年入选课本到现在已经 80 多年，
不论是北洋政府时代、国民党时代、新中国时期，
这篇课文都是永恒的经典，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不好吗?课文没有罪，课文都是好的，关键在于我们
怎么讲，好好的课文怎么讲?好好的《荷塘月色》你
为什么非要把它扯到“四·一二”大屠杀上去，为
什么非要说那时发生了“四·一二”大屠杀，所以
作者很苦闷，心内惦念南方的消息?学生就不爱听这
个，最关键的是这样说不符合事实，难道说某一年
发生了政治大事，
所有人的文章都和那件事有关吗?
语文课最关键的是要我们怎么讲，我认为不一定要
大面积更换课文。现在每一套教材都在挖空心思变
换篇目，不断寻找新的篇目，认为新的篇目可以挽
救语文，但我认为不是这样。篇目并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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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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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在于语文老师怎么讲。我记得我在二中的时候
上过一次全市的公开课，我讲的是《祝福》，我上公
开课跟平时一样，从不做专门准备，听课的一些老
师问我们的学生：
“ 你们孔老师平时就这么讲课吗?”
学生说孔老师平时就这么讲，学生觉得我跟他们之
间是能形成对话的。一般语文老师说《祝福》都是
讲压在妇女身上的四大绳索，父权、夫权、神权、
族权这几大绳索，这都是毛主席说的定论，我很崇
敬毛主席，但我觉得毛主席说得不见得都正确，为
什么一定要从四大绳索来讲《祝福》?我是想有突破
的，我就讲“是谁杀死了祥林嫂?”1991 年的时候，
我是第一个这么讲的，我是从《祝福》这篇课文里
面的儒释道所组成的礼教来讲的，而不是哪一个具
体的人有意识地要害祥林嫂。包括柳妈，我们今天
已经分析出来了，柳妈这个人很讨厌，要知道，无
产阶级之间的互相迫害也是非常严重的，但柳妈确
实是无意识的，她还认为自己是对祥林嫂好。儒释
道组成的礼教，到了民国后就退化了，礼教本来是
好一个东西，但好东西会耗散，能量散尽了之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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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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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黑洞，就像天文学的黑洞一样，变成坏东西，
要吞噬人，我是从这个角度来讲祥林嫂是如何被封
建礼教的黑洞吞噬的。
我讲每一篇课文，像在学校做论文一样，去找
我所能找到的与这篇课文有关的所有材料，再找一
个我合适的讲法，
然后写一个提纲，
按照提纲去讲，
跟学生互动、讨论，反正高考也不考怎么讲课文，
所以我讲课文要自由，正是这样的讲法使学生接触
到了真切的鲁迅。我从来不说鲁迅是伟大思想家、
伟大革命 家、伟大文学家，我都不说，鲁迅是什么
让学生自己评价，你觉得鲁迅高也好低也好，可以
自己比一比，你自己能不能说出他这些话来?你认为
还有哪些作家能赶上他，
能说出他那些深刻的话来?
上世纪 90 年代初的时候学生正是崇拜王朔，
那一代
学生特别喜欢王朔，虽然也看琼瑶但不大看得起琼
瑶，我说虽然王朔身上有反鲁迅的一面，但他身上
还有一点鲁迅精神，大家去找找看，可以把王朔和
鲁迅比较一下，这样能够帮助他更深理解鲁迅，这
样的教法果然有效。这种思考使我感觉到鲁迅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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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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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教学的一把金钥匙，我们大家可能都同意鲁迅是
语文教学的一个难点和重点，但我认为他还是一把
金钥匙，一旦把鲁迅拿下，学生过了鲁迅这一关，
他不可能不喜欢语文，他不可能不喜欢文言文，他
不可能不喜欢作文。也就是说鲁迅这一关拿下了，
会对整个语文教学都有一个整体的提高和促进。钱
理群老师曾经说鲁迅是语文的灵丹妙药，特鲁迅是
语文教学的灵丹妙药别是作文的灵丹妙药，他说社
会上那么多作文班，好多都是胡扯，最有效的办法
就是让学生读鲁迅，读鲁迅可以应付所有的考试、
应付所有的作文，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里我
第一次公布这个秘诀，告诉大家鲁迅是可以应付一
切作文的，
你让学生仔细研究鲁迅的文章就会知道，
鲁迅做文章，第一绝不会跑题，
第二绝对别开生面，
鲁迅的文章篇篇都是高分作文，不敢说满分，篇篇
都是 57 分以上吧(高考作文满分 60)。你随便翻开
一本鲁迅的杂文集，看了题目你不知道他下面要怎
么写，可是看了下面怎么写之后，你只有佩服，却
不能指责他，你不能说他跑题了。他写得非常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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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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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没有他做不了的题目，古今中外正反左右，真
是纵横叱咤，鲁迅是中国第一作文高手啊，这就是
鲁迅文章本身的魅力。你读鲁迅多了，思路自然就
打开。我们有的老师现在老去推荐学生读很多作文
选、范文来打开思路，那样不行，因为那不是高手，
只有学了高手自己才能达到中等水平，所以学鲁迅
是最好的办法。
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写文章也很厉害，但周作人
不适合中学生学，他的文章太淡、太老道，鲁迅则
更合适，鲁迅的东西一针见血，却又立得住，所以
我第一次在这里把“鲁迅是语文教学的灵丹妙药”
这个秘诀公布出来，以报答东城区的语文教学同行。
今天还有不少年轻的作者喜欢写杂文，号称自
己在学习鲁迅。但他们对杂文的理解是有偏差的，
他们以为有一腔正义感、对社会不满、见什么骂什
么，就是写杂文，这根本不对。鲁迅首先是有大学
问、有大爱。有大学问才能够写杂文，杂文这种东
西是很容易偏激的。因为你只论一人一事，这种东
西很可能是片面的。你必须要有一个整体观，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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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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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写一篇长篇小说的才华，然后来写一篇千字文，
才能够举轻若重，
这是比举重若轻更高的一个层次。
金庸小说里写的独孤求败 30 岁的境界是举重若轻，
那时他力气很大可以把重物举起来，但是他到了 40
岁，步入更高的境界，就举轻若重，写千字文像写
长篇小说。所以鲁迅的文章每看一篇来都有黄酒的
味道，非常浓重，非常深厚。鲁迅的文字感觉也是
很好的，读鲁迅的杂文或者小说，简直可以感觉到
文中一个字都不能轻易更换，你试着改一个字看看?!
就是不能改，改了就不行。我在其他一些场合也讲
过，鲁迅使用文字往往是使用最基本的含义，即使
用那个字的本意。这就最大性能地发挥了汉语的魅
力，使文字之间流淌的那个看不见的灵魂和作品的
灵魂融为一体。
比如我们讲过的《孔乙己》
，读完《孔乙己》之
后，有种感觉久久挥之不去，不是特别深，也不是
特别淡，就是那个劲。那个劲到底是一个什么劲 ?
孔乙己给我们留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我们
老想总结它，但是一总结可能就错了。归纳法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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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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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的。鲁迅读二十四史怎么能读出“吃人”两个
字来呢 ?这绝不是用总结中心思想的办法总结出来
的，而是他建立了一个感觉。他反复读，读着读着
“吃人”两人字就冒出来了。我不知道 大家有没有
注意《孔乙己》里一个很不重要的细节，小伙计被
推荐到一个酒店里去，但这小伙计很笨，但因为荐
头的面子很大，又辞退不得，于是就负责一个很不
重要的工作。为什么?因为他不会羼水，这个酒店是
经常要往酒里羼水的。往酒里羼水这个意象竟然这
么重要!尽管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但对整篇
的气氛有影响，往酒里羼水的意思概括成两个字恰
恰就是“凉薄”
，人情凉薄，而整个一篇《孔乙己》
讲的就是凉薄。我们总结《孔乙己》说是封建礼教
的弊端、批判科举制度等等，这都是从我们所受的
教育、政治观念出发，去强加到孔乙己身上的一个
概念，一个中 心思想，
这个中心思想也不能说它错，
也对，但这不是根。为什么一个外国人读了《孔乙
己》
心里头也不好受呢?他对什么科举制度一无所知，
他对中国当时的社会根本不了解，但他读了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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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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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心里也难过。因为《孔乙己》写出了具有普遍
人性意义的人与人之间的漠不关心，一种痛心的凉
薄。
“孔乙己在场的时候使人们这么快活，但是孔乙
己不在的时候，
大家便也这么过”，
这才是《孔乙己》
这篇小说最打动人心的地方。这个人给大家带来欢
笑，
但大家心里根本没有他的灵魂，
没有人关心他，
活着死了都没有人关心他，只有老板记着他还欠十
九文钱，这恰恰是一种世态炎凉。鲁迅就能本能把
握这种东西。
再比如《故乡》，《故乡》读了之后也有一种味
道，有一种感觉让人久久挥之不去，这种味道到底
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人久久挥之不去?我记得我上中
学的时候学《故乡》
，我的一个同学喜欢画画，但画
得不好。他拿了一张白纸，用圆珠笔画了一片蓝，
代表深蓝的天空，然后在上面用黄色笔画了一轮大
黄月亮，下边画了两道小树叶。画得这么差的一个
画，却给我留下了永远难忘的印象。我想读过《故
乡》的学生，可能对老师归纳的中心思想都忘了，
但是忘不了小说里画的那个画面：深蓝的天空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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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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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金黄的月亮，
海边沙地上一个少年戴着 银项圈。
这个画面是永远忘不掉的。其实如果写在别的小说
里也不见得这么难忘，为什么《故乡》里的这一段
这么难忘呢?因为我觉得这一段是故乡的灵魂，就像
诗歌有诗眼一样，这是题眼。为什么说它是题眼呢?
因为
《故乡》
讲的是一个希望的意思，那么这个
“望”
的本义是什么?“望”这个字的本义恰恰是月圆，农
历每个月的十五叫“望”
，初一叫“朔”，最后一天
叫“晦”
。鲁迅恰恰是在最根本的意义上使用“望”
这个字的，他写了一轮圆月。中国有几千年的文化
积淀，我们随便看到一个汉字，流淌在我们血液中
的文化积淀就发生了作用。中国人看到“春”这个
字，想到的绝不仅仅是冬天过去了那个季节、那种
时节，不是，中国人看到“春”这个字有很多说不
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可以影响自己、影响别人。
比如说有一种酒叫五粮春，就给了人们一种感觉，
这就叫文化，这里展开的是另一个课题。
《故乡》其
实讲的是一个有没有希望的事，这就超越了我们。
有一次我上鲁迅课的时候，有一个外国留学生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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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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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故乡》的结尾不好。他说《故乡》的结尾那
句话“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是
多余的，有了这一句话反而把话说破了。你说的有
道理，我说有这句话也不能说不好，但我也同意你
的观点，
没有也可以。
因为这篇文章的意思太深了，
如果没有这句话点破，很多人可能领悟不到，所以
鲁迅要写出这句话来，如果是领悟力非常强的人，
即使没有后面那一句，
《故乡》也足以达到思考的效
果，使人思考“希望”是怎么一回事一到底是我们
知识分子的这个“希望”更可靠?还是闺土拿的那个
神像更可靠?这才是一个根本问题，
而这个问题都合
在天上月亮的照耀之下。鲁迅就是这样来使用这个
“望”字的。而这样使用的方法，是鲁迅年轻的时
候练就的，是章太炎教给他的，章太炎在日本每个
礼拜给周树人、周作人他们上一节文字课，所以鲁
迅早期写的文章里有好多字我们不认识，他那时专
门用特别 古老的字。
鲁迅是完整的，他的才、学、识结为一体，所
以才能写任何文章都既切题又别开生面。很多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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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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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晚年长期写杂文，见什么写什么，好像为鲁迅
惋惜。但这也是本事，大多数人并没这个本事，无
论发生什么新闻、
发生什么事件，每天写一篇文章，
而且评论的要好，这是很难很难做到的。金庸先生
主政《明报》期间，也是每天写一篇社论。但今天
翻出金庸的那些文章来看看，文笔不行，跟鲁迅没
法比，跟李敖也不好比，作为杂文，金庸跟鲁迅还
不在一个档次上。看鲁迅晚期的杂文，真是每一篇
都像匕首一样，有人会说鲁迅是不是骂人?不是，鲁
迅什么时候使用过辱骂的言词吗? 就是人身攻击的
辱骂言词，他也没有。他最了不起的是没有给人造
成任何实际的人身威胁和人身伤害，鲁迅骂梁实秋
是资本家的什么“乏走狗”，
“乏走狗”的说法对梁
实秋没有什么伤害，而且他承认自己是走狗。关键
是在这之前梁实秋暗示鲁迅是拿俄国共产党的卢布
的，你暗示一个人拿卢布确实没有骂人，但是比骂
人更卑下，因为这会给鲁迅造成生命危险，这种做
法算是卑下，也属于犯规了，知识分子不能犯这样
的规，即使再恨对方，也不能把人家往这条道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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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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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鲁迅在生活中没有给别人造成过实际伤害，但
他自己却经常处在实际伤害中，被打得遍体鳞伤，
好在他皮糙肉厚，就一直挺着，最后把自己的生命
都耗尽了。这一点上别人是无法跟他相比的，因为
他无欲无求。
我们今天大城市的孩子，好多都远离了生活，
可鲁迅他一辈子都没有远离生活，他虽自己过的很
好，住三层小楼，过着当时最奢侈的生活，那是由
他自己挣的钱，那是他自己的劳动换来的。但是他
始终跟各层的人打交道，
跟革命者、
跟权贵打交道、
跟外国人打交道、跟贫困的青年打交道。当时上海
的萧红、萧军他们没钱，那些小文学青年没事就想
去宰鲁迅一顿，给鲁迅写信，说我们有些事情要跟
您谈一谈，
咱们能不能在某个饭馆里聊一聊啊!鲁迅
说不就是要宰 我一顿吗? 鲁迅说要去咱就不要去小
饭馆，要去就去大饭馆好好吃一顿，这是鲁迅的态
度。
日本、韩国的学者，包括我这一代往上还都理
解鲁迅，现在的一代又开始不理解鲁迅了。日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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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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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告诉我，以前日本书店里《鲁迅全集》的汉文
版、
日文版都是卖得很好的，
现在汉文版没人买了，
只有日文的翻译还有人买。在一个全球化强势的时
代，文明的决战进入新阶段的时代，作为中国的教
育工作者，我觉得要讲出鲁迅丰富多彩的一面，才
能够更好地结合我们语文教学。所以我在中央电视
台《百家讲坛》侧重讲的是鲁迅人性的一面，讲他
的痛苦，讲他的智慧，讲他的爱恨，讲他的学问、
才华，讲鲁迅永远站在弱势群体一面，谁受压迫他
为谁说话。鲁迅其实是文化界大侠，他抑强扶弱，
自己也受欺负。但他又不是一个简单的牺牲者，他
也让自己尽量过得好，不做无谓的牺牲。鲁迅素来
是反对学生徒手请愿的，为什么?他把政府看透了，
中国政府不值得请愿，请愿没用。但是学生一旦请
愿，他就支持学生。前一段时间中央电视台《大家》
采访丁石孙教授，就是北大的老校长，也是我上大
学时的校长，中间也采访到了我，我说丁校长是蔡
元培之后最好的北大校长。我举了一个例子，在我
读大学的时候，学生经常上街游行，每次游行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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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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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丁校长都阻拦我们不许我们去。甚至有一次他
自己站在北大的大门口，说你们要去就从我身上踏
过去，我们把他扒拉到一边然后闯过去了。但我们
每一次被警察带走之后，丁校长亲自去把我们要回
来，他对警察说：
“这是我的学生，交给我，回去我
们校内处理”。
这就是好校长，好校长要为学生负责，
就像父母一样，不能随便让孩子出去惹祸，但孩子
一旦惹了祸家长负责要回来，这也是侠客。鲁迅他
不做无谓牺牲，但有了事情他承担，所以鲁迅的一
生既痛苦又快乐，我们要看到鲁迅这方面的人格魅
力，鲁迅不是冷冰冰的一个简单的文化斗士，而是
那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所以他的一生用钱理群老
师的话说是“生命的大飞扬”
。鲁迅曾经用了很多年
研究佛经，探讨人到底怎么活着最好，他思考的是
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奥斯托洛夫斯基思考的
一样的问题：“人怎么活着一生过得最好?”鲁迅选
择的是生命的大飞扬，所以他在《死火》里表达了
这个思想 ——“与其冻灭，不如烧完”
。他的痛苦是
深刻的痛苦，我们体会到他的痛苦，就能看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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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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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痛苦，不会因为一些小烦恼就寻短见。比如我是
尊重自杀者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有些学生，因为一
次没有考好就自杀，我非常遗憾，我在想这些孩子
是怎么教育的，
这些痛苦都经历不了?一次小小的失
恋，可能人家对 方还不是真心的，他就跳楼了；从
小考第一，上了北大考了第 52 受不了就跳楼了。我
觉得这都太不值得，想想鲁迅那代人的痛苦，这点
儿真没什么，年青人必须从他身上学习他的胆识、
智慧。
总得说来，如果能把鲁迅这一关拿下来，对于
学生学习其他现代白话文、文言文，都能够起到纲
举目张的作用，带动整个语文教学能整体的前进，
最关键的是还能完善学生的品格，可谓功莫大焉。
由于时间关系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讲得不对
请大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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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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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思想研究变迁及其他

虽然我们今天从照片等看到的鲁迅只是一个瘦
瘦小小的黑老头，
但是他的思想却是一个庞然大物。
他留下的作品字数并不多，写了大概有 200 万字左
右，与一些大文学家相比字数是少太多了。但他文
字思想的份量太重，涉及的范围太广。我们应该怎
么看待鲁迅的思想呢?我认为必须要从整体上去看。
鲁迅还活着的时候，人们对鲁迅的研究就已经
开始了，但每个时代的鲁迅研究者，其实是只重视
鲁迅的一个侧面。比如说冯雪峰、瞿秋白那一代人
重视的是鲁迅革命的一面。他们认为鲁迅是封建阶
级的逆子贰臣，投转到革命阵营里来，对封建主义
反戈一击，可致敌于死命。而在 新中国建立之后，
研究界则主要是讲鲁迅与国民党做斗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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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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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大上鲁迅课的时候，是最受欢迎的，就
在那学期，我曾经拿出一本叫做《鲁迅的故事》小
册子，我说同学们都知道余秋雨吧，他是当代畅销
作家。但你们不知道余秋雨先生早就是畅销书作家
了，现在所有的畅销书其实都卖不过我手里这本叫
《鲁迅的故事》的小书，这是“文革”时候写的，
“文革”时候余秋雨同志参与写了一本《鲁迅的故
事》，我这一翻印数，整整 140 万啊。我说无论谁写
书写得再好，也没有这本书发行量大啊。这本书里
把鲁迅写成了一个跟国民党斗争的革命者，读完后，
我想到的场景是鲁迅在白色恐怖中，晚上在屋里刻
苦读马列著作，白天去跟国民党做斗争。我要说的
是：鲁迅确实是读马列著作，但不是像革命者那样
去读，他是学者的读法，而不是像江姐、许云峰他
们，鲁迅不是他们那样的英雄。但在那个时代，人
们就是这样片面来看待鲁迅。
等到了 80 年代改革开放时期，钱理群老师他们
这一代学者崛起了，则侧重强调“五四”时期的鲁
迅，也就是鲁迅人道主义的一面、批判国民性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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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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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他们更强调这一面。以前有人说阿 Q 是被压迫
农民的代表，但是到了钱老师这一代就强调阿 Q 是
中国国民的代表，再扩大就是人性的代表。
这样来看，每一个时代都强调鲁迅不同的一个
侧面，这些鲁迅不同的侧面之间是有冲突的，有对
立的，有一些不能解释的地方，有一些不能解释互
相的冲突，不能自圆其说。比如现在有很多人攻击
鲁迅，说鲁迅前期好，后期就坠落了。他们为什么
认为后期坠落了呢? 因为他后期跟共产党走的是一
条路，他们认为凡是跟共产党走一条路的就坠落、
就是不好。因为鲁迅后期同情革命，参加革命这就
坏了。因为很多人看到当下一些党员的腐败，他就
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否定一部党史，一部革命史，再
往上就是否定一部中华文明史。他们的逻辑是：中
国不好是因为革命，革命不好是因为“五四”
，“五
四”不好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最后只要是中国的
就不好，这个逻辑既简单又危险。所以前几年我开
始可以成熟地跟钱理群老师等学者对话，我就首先
指出钱老师这一代学者过分强调了鲁迅的“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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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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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期，相对贬抑鲁迅的后期，也就是 1927 年后左联

时期的鲁迅，他们对这部分是压抑比较多的。
我们的现代文学研究有点像翻烙饼，几十年前
的现代文学史基本上是一部革命文学史，凡是革命
的作家地位抬得很高，不革命的作家就没有地位。
左联五烈士因为是革命者，所以就讲了很多，其实
他们文学上的成就很少。资产阶级作家就讲得很少
或者一句话带过，对沈从文的介绍一个 自然段四行
就过去了。那时是冷战时代，我们可以理解。虽然
是冷战时代，我们却比对方还是要宽容的，我们毕
竟还讲了一些资产阶级作家，讲了胡适，承认了胡
适在新文学革命中的作用，讲了沈从文、张爱玲等
等。海峡那边是不讲鲁迅的，台湾整整两代青年都
不知道世界上有鲁迅这个人，他们到了 80 年代才有
人在图书馆里发现有个叫鲁迅的人，原来小说文章
写得不错。
后来又翻了一次烙饼，也就是从 80 年代开始的
这一二十年里，
革命作家、左翼作家都被极度压抑、
缩减，资产阶级作家的地位大幅度提升。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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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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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都是大师了，捧得不得了；钱钟书、张爱玲
则占了很多很多的篇幅。革命作家讲得越来越少，
左联五烈士基本不讲了，解放区作家都讲得很少，
以前解放区作家讲很多，现在基本不讲。比如赵树
理，有的文学史已经不作为专章讲述，只统一放在
解放区文学里讲一讲。
你说哪种做法是客观的?其实
都受到了政治影响。我们过去天真地以为自己在使
文学脱离政治，使文学不再成为政治的奴仆。现在
我们才明白，我们这样做的时候，却是在为另一种
政治服务。我们仍然都没有走出这个怪圈，我们都
没有整体地来看待问题。所以我们不能理解鲁迅在
“五四”的时候是一个样子，到 30 年代的时候又是
一个样子。凭什么说他跟共产党 合作就成了坠落了
呢?那个时候共产党为弱势群体说话，
站在受苦受难
的几亿工农大众的一面，是被围剿，被追杀的，不
但没有腐败的权力，随时还有掉脑袋的危险，那是
一个有朝气、有热情的党。怎么能因此就说鲁迅是
趋炎附势呢?鲁迅如果趋炎附势，他应该投奔国民党
才对，他应该对国民党小骂大帮忙。他应该学习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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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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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啊。可我们看看，今天的学术研究界是一个高扬
胡适、贬低鲁迅的学术界。
要深入、整体地研究鲁迅的思想，我建议看鲁
迅早期的文章，看他在日本留学时期写就的文章。
鲁迅在日本留学时期就致力于国民改造，但是他是
孤独的、寂寞的，时代的大潮还没到，他太超前了。
假如没有“五四”新文化运动，他可能作为一个寂
寞的思想家，只有寂寞地度过了自己一生了。后来
“五四”的机会到了，他成为了鲁迅。人一旦成名
之后就不太自由，鲁迅很早就预料到了这点。他说
自己是要“听将令”的，而每个时代的“听将令”
都是不一样的。
“将令”不是组织的要求，而是一种
时代要求，时代要求出色的人对这个时代负责，不
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你成名，大家对你有要求，你
就不能完全自由。鲁迅还不是鲁迅的时候，叫周树
人的时候，才是完全自由的。鲁迅早期有几篇文言
文，
《科学史教篇》
、《文化偏至论》
、《摩罗诗力说》
等，这几篇文章是非常重要的，很难懂，都是文言
文，
很多人看了之后说鲁迅的文章是不是有语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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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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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这么拗口。鲁迅是中国第一流的文字大师，他是
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学生。
鲁迅怎么会有语病呢?如果
不能理解鲁迅，那一定是我们出了问题了。现代人
把汉字越减越少，把说话的方式越减越少，所以才
不能理解鲁迅的方式。鲁迅在周树人时代已经整体
考虑了世界问题和中华问题，把中华五千年都看透
了。如果你要翻看鲁迅“五四”时期的文章，你会
觉得鲁迅怎么把中国贬得这么低啊?!你会问，鲁迅
成天说中国的坏话是不是他不爱国啊?!我们说爱之
深所以恨之切，只能从逻辑上来解释，鲁迅早期写
的《中国地质略论》
，考察了中国的地质，从地质学
角度讲中国地大无边，讲中国的美好地貌，讲中国
是块被帝国主义切割的肥肉等等。他早期的文章看
透了中国上下五千年，他以后却成为了鲁迅。这有
点像什么呢?我有一个比喻，说鲁迅像个武林高手，
在山上练好了全套的武功，虽然没出名，但是他已
经是武功高手，寻到机会下山之后，他见什么人打
什么人，根据敌手的武功来选择自己的武功。说得
再简单一点，他是遇左反左，遇右反右，所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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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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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容易理解鲁迅。我们今天容易简单地把人分
成左派、右派。有人说我是左派，还有人说我是右
派，我觉得这种划分是无力的，并不能有效地解释
中国当下思想状况，人难道都可以这么简单地分成
左派右派吗?左派好还是右派好，能够抽象决定吗?
左派好还是右派好，应该看当下的局势是向哪个方
向倾斜，有向哪个方向倾斜的危险。像一辆车子走
在悬崖上，如果向左歪了，就应该向右拉一拉，它
如果向右歪了，就赶紧向左拉一拉。像鲁迅这种伟
人，是不能简单地用左和右去看的。
鲁迅对生活的态度，是一个博大的“爱”字。
我们今天的学生不喜欢鲁迅，社会上很多人攻击鲁
迅，是对鲁迅有误解，认为鲁迅是一个充满仇恨的
人，说鲁迅爱骂人，看什么都看不惯，很容易把鲁
迅看成是一个仇恨的人。其实不是这样，鲁迅是一
个心中 有着真 正大爱 的人 ，这个 爱就是 儒家 讲的
“仁”，也是基督教讲的“博爱”，是一种悲悯。你
仔细读鲁迅的小说，从《一件小事》到《阿 Q 正传》
，
鲁迅对那个车夫，对那个摔倒的伊，对阿 Q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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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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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是爱!写阿 Q 被枪毙的时候，鲁迅是关心这个
人的灵魂的，整个小说里只有小说的叙述者在关心
他的灵魂。你看鲁迅写《孔乙己》，只有小说的叙述
者也就是那个小伙计，是关心孔乙己的，鲁迅自己
最喜欢的是《孔乙己》
。我们都受教育的影响，说《狂
人日记》最好，说《阿 Q 正传》有代表性。我也问
过一些外国朋友，他们主要凭自己的直觉，说最喜
欢《孔乙己》
。因为《孔乙己》选择了一个小伙计做
叙述者，这个是小说的价值。这个叙述视角太重要
了，作者是用一个与事无关的、没什么文化的、非
常纯朴的小伙计的眼睛来看孔乙己。通过他的叙述
读者才看到这个世界缺乏的是什么?缺乏的是爱啊。
鲁迅早期已经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了。鲁迅说过中国
只缺少两件事，一个真，一个是爱，鲁迅一生的文
章都在为这两个字奋斗。所以鲁迅一生最重要的敌
人不是北洋军阀，也不是国民党，都不是，而是“伪
士”
。鲁迅在那个还需要启蒙、需要科学与民主的时
代，写下了“迷信可存，伪士当去”这八个字。
“五
四”的时候，知识分子都举着科学民主的旗帜，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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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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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封建迷信。可鲁迅认为迷信是可存的，迷信没什
么不好，人民需要迷信，人不能只靠科学活着，人
必须要有一定的信仰，哪怕这种信仰是一种迷信。
鲁迅自己就经历了这个痛苦。可到底对民众怎
么讲?你去看看《祝福》
，祝福里面的这个“我”遇
到了祥林嫂，祥林嫂问人到底有没有灵魂，死了之
后一家人能不能见面的时候。“我”是那样的痛苦，
没有办法回答，
怎么回答好呢?按照知识分子的水平，
应该说这都是胡说八道，人是没有灵魂的，死了以
后谁见不了谁，人死了就死了。但是如果这样回答
对祥林嫂来说就会非常残酷，让她惟一的精神寄托
没有了，所以这个“我”就说或许有的吧，
“我”非
常痛苦、非常矛盾，给自己找了那么多解释，却受
到了比祥林嫂更多的痛苦。如果“我”是个伪士，
伪士是不为别人负责的，只为自己负责，伪士自己
要获得一身轻松，就会说没有。鲁迅一生最重要的
就是跟伪士做斗争，斗争的背后有一种大悲悯，鲁
迅《野草》里的《复仇》，写一个老的妓女，她用自
己的妓女生涯养活大了儿女，可等她老了，儿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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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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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就看不起她了，儿女们骂她给他们丢了脸，
儿女的儿女还要去指责她，这个老妓女跑到旷野，
赤身露体对苍天发出非人的嚎叫。即使是从资产阶
级人性论的角度来讲，鲁迅也是有着最深的人性的
悲悯的，他是最懂人性的。
从学问上看，鲁迅是中国第一流的学问家。如
果中国要排 20 世纪 10 位博学大师，必然有鲁迅。
90 年代之后，我们已经是一个学问压倒思想的年代。
80 年代我们都谈思想、谈文化，90 年代以后则有很
多打着学问旗号的学者开始吃香。学问被弄得很神
秘，在这种思潮情况下，很多人认为鲁迅是没有学
问的，然后他们拿一个人来跟他比，最可笑的是拿
出胡适来跟他比，因为胡适被认为是一个资产阶级
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这其实是一个误区，胡适怎
么是自由的?鲁迅怎么就不是自由的?到底谁更追求
自由?谁身上更有自由精神?是那些为权贵集团说话
的人更懂得自由，还是鲁迅这样的人更懂得自由?!
余永泽和江姐谁更懂得自由，谁身上有更宝贵的自
由主义血液在流淌?好像只要不惹事，
不参与社会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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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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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的人就是自由的，自由的概念都被搞混乱了。拿
专门作学问来说，胡适的《红楼梦》研究、
《水经注》
研究，还有半部《哲学史》都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但是只要再来第二个人，就比胡适学问做的好。鲁
迅不然，鲁迅做完一件事就像一个山峰坚立在那，
后人不能超越。鲁迅写了中国第一部小说史《中国
小说史略》
，今天所有研究古典小说的人必须看它，
看完之后只有佩服，因为确实超不过他。他对《儒
林外史》
、《官场现形记》
、《红楼梦》的评价，今人
没有办法超越他。
我研究通俗小说是从
《三国演义》
开始，从唐传奇开始一直下来的，读完鲁迅的东西
我只觉得他说的是板上钉钉。鲁迅在成为鲁迅之前
的十多年在干什么?他一个人住在宣武门外，
没事就
去逛琉璃厂，收集古物，那个时候胡适他们还不知
道怎么整理文物呢。那时还没有“国学”这两个字，
今天有人弘扬国学，可国学其实是“五四”的儿子，
因为有了“五四运动”才有了“国学”这两字。
“五
四”开始的时候，钱玄同忽悠鲁迅出来写文章，激
将法问“你每天干 这些事有什么用啊?”鲁迅说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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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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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用，其实用今天的话说，他那是在做学术研究，
他考证的版本都是今天的权威著作。
所以我们研究鲁迅必须从整体来看，看他的文
章、理解他的思想，也要研究他的学问，郁达夫说
“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
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
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如何理解研
究鲁迅是历史的大课题，所有鲁迅研究者都是任重
而道远。

本图是鲁迅约于 1911 年在所作植物标册上画，

他当时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化学和生理学教员，
常带学生去采集植物标本，他欣赏猫头鹰，认为这
种被常人讨厌的不祥之鸟象征着对黑暗时代诅咒的
不祥之音。该图笔法简练，生动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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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性格分析三篇

一、伟大的二重性格

圣像一旦熄灭了光环，得到的决不是亵渎，而
是真正由衷的敬仰和礼赞。鲁迅在中国人的心里，
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圣像，
而今，
越来越多的探索者，
从膜拜的跪垫上站起，走近这尊雕像，去抚摸、敲
打以至解剖。鲁迅，作为中华民族现代精神的集合
体，正在被重新认识、重新雕塑。在这一过程的进
行中，我们会愈来愈清晰地看到，鲁迅体内交织着
那么多相互矛盾的二重性格，诱使我们去进一步开
掘、分析与探讨。最终将会发现，正是这些对立统
一的二重性格，组成了鲁迅这一伟大而复杂的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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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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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
鲁迅的言语之间、行动之间以及言与行之间，
常常涂满着矛盾色彩。
他最喜欢把两个反义的概念、
现象并列在一处。如“为了忘却的记念”，
“于无声
处听惊雷”，
“炎天凛夜长”等等。他对许多问题的
看法，常常好象很不一致。他一方面说文艺不能“俯
就大众”
、“媚悦大众”，说全部大众化“只是空谈”
；
另一面又主张“将文字交给一切人”
。一会儿肯定“一
切文艺都是宣传”
，一会儿又说要“先求内容的充实
和技巧的上达”
。(《文艺与革命》)一面强调“选材
要严，开掘要深”，
另一面又说“无产者无论写什么，
都有贡献意义”
。(《二心集·关于小说题材的通信》)
他的一些做法也似乎令人难以理解。他到日本留学，
是弘文学院江南班里最早剪掉象征封建压迫的辫子
的，并且拍了断发照片同时寄给周作人和许寿裳。
但是他 1905 年暑假省亲，却装上了假辫子。当日本
学生以教员漏题给鲁迅的暗喻侮辱他时，他一面提
出强硬的抗议，消灭了流言，另一面却又妥协式地
退还了匿名信。他一方面能够宽容那些伤害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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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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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青年、文人。另一面却又坚持着“执滞在几件
小事情上”
，没有一丝一毫的“费厄泼赖”
。鲁迅认
为人生是苦的，可他又不肯逃避，而是“专和痛苦
捣乱”，在奋斗中寻找乐趣，不像周作人、林语堂等
主张无所作为。他认为艺术是苦的，却偏偏抛弃了
医学来搞艺术。他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一方面大 加挞
伐，
甚至主张青年“少看——甚至不看——中国书，
多读外国书”。(《华盖集·青年必读书》)另一面，
却又进行了大量艰苦细致的搜集、整理工作，还写
了《中国小说史略》、
《汉文学史纲要》等著作。他
既相信未来会有“黄金世界”，又认为“将来会变成
现在”，
“ 将来就没有黑暗了么”。
既对世人满腔热血，
却又总怀着“人心惟危”的念头。他既担心与“害
马”的爱情会影响了战斗，却又没能像《野草》中
的“过客”那样拒绝了小女孩的布„„
总之，他既爽朗，又阴郁；既豁达，又念仇；
既果断，又彷徨；既机智，又呆板；既深刻，又幼
稚；既诚朴，又狡黠„„几乎一切中国人视为两极
的品性都被他力挽双驹地融为一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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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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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举的鲁迅性格的种种矛盾表现，并非是
他一人所偶然独具的。在许多同时代的先进知识分
子身上都可发现这样那样的性格矛盾。如李大钊作
为向一切封建传统宣战的最前列的勇士，却与旧式
婚姻结合的夫人相敬如宾。郁达夫在文坛上声名日
振，生活上却沉沦难以自拔。纵观世界历史，每一
变革时期的先觉者，不论是俄国文学史上的“多余
人”、
“新人”
，日本文学史上的自然主义大师，欧美
文学史上的所谓“垮掉的一代”
，还是我国战国时期
的诸子百家，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
，都各自表现
出具有时代烙印的性格两重性，只不过这一点在鲁
迅身上体现得尤为全面和醒目罢了。
鲁迅的二重性格首先是时代的反映。
“五四”前
后不到 l0 年的时间，国外各种文化蜂拥而人，世界
上几乎每一角落的思想都直接间接地投影到这块昏
睡百年的土地上。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巨大的喘息抗
拒着、挣扎着，同时也不得不容纳着，吸收着。最
古老、陈旧的，与最年青、崭新的，在同一狭小的
时空里进行着决战。各种势力、各种阶层的代表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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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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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鱼龙混杂，在同一舞台上演着千百种戏。各种矛
盾的思想犬牙交错，互相影响与被影响，形成大大
小小的矛盾思想体系。所有这些矛盾思想体系的合
力矢量，就是这场决战的总趋势。而这个总趋势，
必然要反映到最具有时代典型意义的某些、某一个
由若干人甚至是一个人构成的思想体系上，那么，
这个人，就正是鲁迅。
这种历史角度的偶然性转到个人角度就又具有
了必然性。恩格斯说人的性格是“一切社会关系的
总和”
。鲁迅的这种二重性格也不例外。社会关系中
的关键部分是教育，鲁迅所受的教育正是一个庞大
的矛盾体系。他生于破落的书香门第，厅上悬着“品
节详明德行坚定”、
“事理通达心气平和”的对联，
从小读的是“粤自盘古，生于太荒”的《鉴略》，深
受中国古典文学的熏陶，后来又就学于章太炎，造
诣日深，古文运用得游刃有余。不仅能写出《斯巴
达之魂》
那样字字金石的文言小说和《摩罗诗力说》
那样运斤成风的万言宏著，而且连自诩国粹大师的
章士钊之流也被鲁迅在“小学”方面所击败。但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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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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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鲁迅又接受了世界上一切最新的思想。进
化论的影响他终生也未能完全摆脱。他学过矿务，
学过医学，而且在担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化学和生
理卫生教员时，给学生们讲解生殖系统，这在中国
历史上恐怕是破天荒之举。他不仅翻译了许多社会
科学书籍，
而且还介绍了许多自然科学的最新成果，
如居里夫妇发现的镭。鲁迅除了得到正式教育外，
受各种民间文化的熏陶也很深厚，形成了他那种真
正全民的文化观。所以鲁迅不仅精通子日诗云，也
懂声光化电；既背过“非礼勿视”，也看过衍太太的
春画；既明了佛门弟子的普渡众生，也牢记吴越祖
先的复仇雪耻，既肯定“民亦载舟，民亦覆舟”，又
大力主张“任个人而排众数”
，一切对立的思想在他
的灵魂深处互相消长着。
鲁迅的人际关系网也是复杂的。有最先进的无
产阶级战士瞿秋白、李大钊、陈独秀，有发动复古
的章太炎、章士钊，还有趋向恬淡幽默的周作人、
林语堂。有学识渊博的钱玄同、沈钧儒；也有目不
识丁的章运水和阿长。有最先进、解放的新女性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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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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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刘和珍、萧红，也有仍戴着封建枷锁的母亲
鲁瑞和朱安夫人。有正直善良的左翼青年柔石，也
有吮血肥己的另一类“文学混混”
。这些活生生的人
对鲁迅产生的影响也许比书本更大，鲁迅对待他们
及他们所代表的更多的人必须要采用不同的交往态
度和交往方式，这本身就是一片矛盾的环境土壤。
鲁迅的个人经历也一直是顺境与逆境的交织。
幼年的家庭人欢书朗，
接着忽然由“小康陷入困顿”。
鲁迅求学江南水师学堂，是被人视作走投无路，只
得将灵魂“卖给洋鬼子”的，母亲只能给他筹办了
8 元川资。临近毕业又前途暗淡时，他又有幸被派
往日本留学。在日本他由寂寞转为呐喊，弃医从文。
归国后又陷于沉寂。婚姻问题的烦恼，兄弟失和，
自己在社会上名声日震，被视为“思想界的权威”，
却又只能“忍看朋辈成新鬼”；南北流寓，与许广平
的结合，投入无产阶级的营垒，却又频遭背后的冷
箭„„曲折坎坷的人生旅途铸就了他矛盾重重的世
界观。
时代的要求加上鲁迅的个人条件产生了他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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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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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二重性格体系。他的精神之所以能够代表我们民
族，是因为这种二重性格体现了中华民族现代文化
的多元归一的倾向。中国文化能够长期保持海绵性
结构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存在一个辨证思维的指导
机制，虽然它有时堕落为中庸之道。这种民族性的
辨证思维能够轻易地吞噬掉单一的外来文化侵袭。
而当它受到四面八方扑来的与它相矛盾、而且自己
之间也相互矛盾的文化大围攻时，便表现出时左时
右，进退不定的矛盾状态，实际上是以无数个局部
的矫枉过正来与其结果的互相消长达到整体上的本
质稳定和海绵体的良性膨胀。这个过程就是无数个
两极对立和总体上由渐进而渐变的统一。这就是为
什么我们既看到鲁迅身上存在那么多的矛盾之处，
而又觉得他的性格是完整统一的原因。鲁迅在其性
格各个侧面的种种矛盾的推动下，整体思想上一步
步接近了时代的制高点，最后成为了一名冲锋陷阵
的民族文化战士。他的性格达到了一个新的统一高
峰。但作为一个 具体的人，其种种典型的二重性格
并不因此而消失，而是在新的条件下继续发展、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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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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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因此，他的二重性格决不能妄谈为无一定之规
的二重性格，甚至是只为个人利益的实用主义。正
是这种二重性格表现了我们民族的精神，造就了这
样一个大思想家，
这是中华民族的思想结晶，
因此，
我们说这种二重性格是伟大的。这一伟大性直到今
天还似乎仰不可及，固然是一种历史的悲哀。但要
承认，无论“黄金世界”何时到来，鲁迅永远不会
消逝的，他的二重性格已经沦浸到我们的血液中，
代代相传了。

二、丰富的痛苦

昨天是鲁迅逝世 70 周年，官方的活动很多，
我都没有 参加。有的是人家没让俺参加，有的是俺
拒绝去参加。总之，正如我反对一面轰轰烈烈祭奠
孔子，一面扎扎实实虐待教师一样。我同样反对一
面高举鲁迅大旗，另一面却整天做着鲁迅所批判的
事情。今天我又要出差 4 天，贴一篇我的旧作，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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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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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一下迟到的纪念吧。天气渐凉了，洋铁碗不知收
到没有，朋友们各自保重，在这似暖实寒的季节。

鲁迅有战斗的一面，这是人所共知的。鲁迅也
有智慧的一面，我也在很多场合讲过了。这些都是
通过他的作品、他的为人处世，不难看到的。但是
一个人最不容易看到的，是他内心的痛苦。尤其是
伟人的内心世界，很不易观察。可是越难观察，人
们越要去探索，因为非常有意义。这不像那些明星
隐私，公布出来带给大众以娱乐，而是通过剖析杰
出人物的内心，
考察我们人类共通的一些精神奥秘，
指导我们在人生的路上更好地前行。
鲁迅这样一个伟人，他是有着巨大而深刻的痛
苦的。珍珠是怎样形成的?是蚌壳里面有了痛苦，痛
苦的结果是珍珠。杜甫和欧阳修都有诗歌“穷而后
工”的思想，痛苦往往是思想和艺术的源泉。鲁迅
的痛苦是跟我们二十世纪的中国命运紧密相连的，
所以中国人应该了解这些既是个体的也是的集体的
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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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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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个人生活的痛苦有以下几种：
幼年丧父——使他的人生道路发生了根 本性转
折。
包办婚姻——使他的家庭生活和情感生活蒙上
了重大的阴影。
兄弟失和——影响了他的思想和一代中国知识
分子的人生选择。
病痛——影响了他的寿命和一部分人生观。
鲁迅思想方面的痛苦有以下几种：
群众的麻木 —— 在《药》等作品里我们可以感
受到。
敌人的污蔑 —— 例如梁实秋等文人暗示他“拿
卢布”，相当于今天暗示某人是拉登的同伙。
革命阵营内部的摩擦和压迫 ——如他所愤怒指
出的同是被压迫的奴隶，却有人要做“奴隶总管”。
然而鲁迅之所以为鲁迅，就在于他不仅感受和
承担了这些痛苦，而且能够以伟人的力量对这些痛
苦进行了成功的转化。所以，决不像一些浅学之徒
妄自揣测的那样，
说什么痛苦造成了鲁迅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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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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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暴虐”，而是通过克服这些痛苦，鲁迅心里充满
了阳光和大爱。
看不到鲁迅心中的阳光和慈爱的人，
不是根本没有认真读鲁迅，就是自己的心理过分阴
暗了。
鲁迅非常善于将痛苦转化为思考的力量和深度。
从创造心理学上讲，这是一种“力比多”的正常转
移，其他人也可以或深或浅做到的。他善于自我解
剖，从而保持宽容的心态。很多人都认为鲁迅是不
宽容的，比如经常举出他在《死》中说过的那句话：
我一个都不宽恕。其实这只是鲁迅在思想上的一个
表态。其实在生活中，他是很宽恕的。鲁迅害过谁?
报复过谁?他除了用一支笔批评和反击别人，
他给别
人造成过什么伤害? 而他自己却是经常被那些魑魅
魍魉杀得遍体鳞伤的。
对群众，鲁迅是理解和同情。比如他对祥林嫂、
闰土那样愚昧的民众、对阿 Q 那样有些“可恨”的
农民，都是怀着一份“爱心”的。他的母亲爱读张
恨水，鲁迅就多次给母亲购买，从不去向母亲“启
蒙”说：你是愚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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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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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同志和战友、亲人，鲁迅是谦让、忍让。包
括对爱人许广平，彼此不能够完全理解之处，鲁迅
就自己化解，像狼躲到密林里，自己舔好自己的伤
口。
对敌人，鲁迅则更多是轻蔑。如同恩格斯纪念
马克思时说的那样，像对待蛛丝一般轻轻抹去那些
流言蜚语。他对敌人是举重若轻的，因为鲁迅敌人
虽多，可几乎没有什么同等重量级的对手。
鲁迅对痛苦最重要的转化手段，是写作。萨特
说，写作是对生活的反抗。此话对鲁迅完全适用。
鲁迅笔下人物的痛苦，很多是他自己的写照，比如
魏连殳，比如黑衣人。通过写作，鲁迅既服务了社
会，也解脱了自己的灵魂。
我们大家都有痛苦，毛泽东说，即使到了共产
主义，也还有矛盾、还有斗争。所以我们不可能希
求生活在没有痛苦的时空。但我们的痛苦，一般比
不上鲁迅这么深，这么广。看看我们的“民族魂”
鲁迅都那么乐观，
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们也
要乐观地活在这个宇宙里，用写作也好，用其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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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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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的工作也好，战胜世界的不圆满和不如意。既
化解自己的痛苦，也帮助别人消解痛苦，那样的人
生，就是快乐的人生吧。

三、痛心的偏激

读鲁迅的一些杂文，倘若不事先知道是出自“伟
大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的手笔，那么一定
会有不少人视之为一个偏激的老头子所发泄的种种
气话。的确，鲁迅的许多主张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一
点，若不深刻体会其产生背景与具体内容，说它是
偏激之论，毫不奇怪。例如胡适等发起的“青年必
读书”
，名流哲士皆趁此推荐自以为精英之作，独有
鲁迅来了个“从来没有留心过，所眺现在说不出，”
然后在附注中却干脆说：
“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
——看中国书，
多看外国书。
”此论一出，如石击水，
毁声四起，不少学者挺身出来“纠偏”
。那些“公允”
之论，不能不说言之有理，恰如其分。但以鲁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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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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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博古今，学贯中西，何以不解此中之理?实际上，
鲁迅何以不晓得应该既有本国的深厚文化素养，又
有广博的世界文化知识，然后才能这个那个。想当
初陈独秀胡适之大兴白话文运动、文学革命初起之
时，他们何以不知文言也自有其精华，白话也自有
其糟粕。然而，他们却一口咬定非要结果了文言的
老命不可。
“《尝试集》里本来没有一首是诗”(成仿
吾《诗之防御战》
，见《新文学大系》二集 319 页)，
然而他们却硬着头皮作下去，新诗终于蔚成大观。
引而广之，
“五四”时期的许多主张，都或多或少地
难免偏激，“推翻文言”，“废除汉字”，“打倒旧戏
曲”
„„哪一个是完全正确呢?然而历史的辙印证实
了，当初倘没有这些偏激，就绝对不会发展到后来
的正途。正如一驷战车，有两匹驽马向左把车拉偏
了，另外的两匹自执公允地继续向正前跑，那么车
子只能是一路偏驰下去，直至倾覆。惟一的办法就
是以极端对极端，暂时也偏激一下，把车子向右猛
拉。这样做，虽然偏激的两方都受了损伤，但随着
车子的渐趋正轨，双方又汇合到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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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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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等人就是洞察了这历史的趋势，他们肩起
了时代的重负，向着与顽固势力相反的方向竭力拉
去，全然不顾脚下也会踏死了一些花儿草儿。他们
知道或许会有若干传统的精品会因此无辜地毁伤，
但投鼠忌器就会纵鼠贻患，于是他们怀着对变革时
代玉石俱焚的巨大痛楚，毅然“偏激”下去。一如
母亲对顽劣子女的一记耳光，心中满怀着易其劣志
的热望，手上却不免感到隐隐的痛楚。了解了这番
道理，我们才能 进一步深刻理解“五四”时为什么
从全盘到局部都带给后人一种“全盘否定”
的误解。
这实在是民族危亡逼得他们不得不采取痛心的偏激。
历史的趋向几乎从未有过标准的正前方，所以时时
要有“偏激”的人们出来矫正它的航向。既然鲁迅
的思想作为“民族魂”笼罩到我们的今天，那么，
今天的一切变革是否需要看一看，与“五四”那时
相比。情势如何呢?要不要怀着那种清醒的偏激，把
痛心的惋惜化为蹙眉的一笑，径直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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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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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文化与鲁迅
——根据在“乌有之乡”讲座整理

我最近是比较忙，我也知道乌有之乡这个地方
的重要性。看看鸟有之乡办的电子杂志，乌有之乡
几年来举办的各种活动，大概就能明白意义所在。
它实在是我们中国当下的最敏感的神经之一。它关
注的是我们这个民族，甚至是人类的走向。我很惭
愧一直没有安排出时间来到这里，离北大越近的地
方，反而来得越少。今天晚上我还要出差，现在只
能简单地和大家先交流一下，谈一点我的思考，也
就是大众社会的问题。我也没有过多地结论，我只
把我的思考说一下，希望能和大家有所交流，便于
大家提出问题。
我们现在号称进入了一个大众时代，进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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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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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众社会。我自己也有很多工作涉及到了这个问
题，l0 多年前我就开始研究通俗文学、大众文学，
当时很多人就说，
你为什么研究通俗文学啊?你为什
么研究武侠小说啊?你为什么研究金庸啊?种种种种
的猜测。这十几年从具体的工作人手，我看到不仅
仅是我一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大众文化的
问题。现在关于大众文化的书，
我们也出版了很多，
也翻译了很多。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我们中国落后，可我们中
国不落后在高端，不落后在尖端，我们也不落后在
低端，我们就落后在中间层面，中间这一层是落后
的。我们的自然科学在世界上是能够排在前列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国家能把人弄到太空去，我们
中国能。我们在人文社科领域也都很尖端，差不多
l00 年前我们就出了鲁迅，鲁迅这样的人，一百来
年，世界没几个。美国很牛，但它拿不出一个像鲁
迅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它可以借助他的经济、军事
实力，尽力倾销它的文化，把它的文化放大一百倍
给人看，可放大一百倍之后还是没有鲁迅这样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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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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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物。
低端我们也一点不落后。好多人老上外国学什
么性解放啊，什么吸毒啊，什么黑社会啊，那些还
要向其他国家学吗?中国第一啊。中国人坏起来是天
下第一的。中国人什么吃喝玩乐啊、什么腐败奢侈
啊、什么阴谋诡计啊，都不需要向别人学习，我们
随便在哪个犄角旮旯挖一勺就够了。所以说中国高
低端其实都是很厉害的。
高低端厉害，可人家还是不承认你是强国，你
不强在哪儿呢?不强在中间这一层，
也就是被叫做大
众这一层。我们的杨利伟上天了，但大多数人不知
道杨利伟是怎么上天的，我也不知道，大众的科学
知识基础其实很差。我们确实在奥运会上拿了很多
金牌，但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身体怎么样呢?包括我
这样的人，都不能算是身体非常健康的人，我们整
个民族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差。我们在上中学的时候
知道了鲁迅这个伟大的名字，但鲁迅到底有哪些思
想，鲁迅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们两眼一摸黑，大多
数人对鲁迅没有什么亲切感，觉得他是一个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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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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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战士。
所以我们在中间这个层次上，也就是大众的各
个领域都是比较落后的。中央讲建设和谐社会，最
后是要落实到大众层面上的。社会和谐不和谐的关
键是看大众和谐不和谐。说到这里，有人会问：
“什
么是大众?”什么是大众呢?我们今天说的“大众”
这个词，只要一拿到学术界，马上就有学者推出各
种各样的定义、概念，有人说大众是这个，有人说
大众是那个。任何事情只要到了学术界，就永远说
不清。学术有一个自我隐秘的宗旨——就是学术要
保持自己的神秘性，这是它赖以生存一个重要前提，
用古人的话说叫做“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不能随便
告诉你，
告诉你了我怎么吃饭啊?这是学者们心照不
宣的一个潜规则。所以“什么是大众”这个问题，
没有必要拿到学术界去讨论。
20 世纪以来，大家都认为新东西就是好，自从
有了“新青年”以来，
“新”就成了褒义词，新青年、
新小说、新诗，都变成好的了。现在“大众社会”
这个词一出来，大家一看，是个新词，就很容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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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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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是好的了，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更有一种思维，
认为大众就代表大多数，大众社会就是民主社会，
这个尤其需要警惕，这是简单地被概念所愚弄。我
们可以去想想“文革”
，“文革”是民主社会吗?“文
革”中的悲剧是怎么产生的?但“文革”的时候就有
很多人就认为那是一个代表大多数人的社会，是真
正的民主社会!当然，
“文革”在社会主义民主的探
索上作出了很多，都需要今天重新审视。
对于现在的知识分子来说，怎样面对大众社会
呢?比如说上网写博客，要么就不发言，只要一发言
就会有对立面，有人爱你，有人恨你，会有很大的
压力。确实是有水平的，
但大部分人是没有水平的，
只跟你胡搅蛮缠。
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毛泽东说的，
“我们如何正确地对待群众运动?”
群众运动永远是
泥沙俱下的，你不要崇拜群众，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
的”这句话是对总体说的，但不是说每一个人的眼
睛都是雪亮的，大多数群众都是在盲人摸象，你必
须能够组合分辨群众的目光才行。
群众是不理性的，
人民表达爱和恨也都比较冲动，所以不存在一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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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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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化的大众。我们看一下现在的台湾就知道了，看
看阿扁、小马哥啊，他们演的这个戏，这就是所谓
的“大众民主”，很好玩，很好看，我们在海峡对岸
隔岸观火，这才是目前最好的一部电视剧啊，收视
率超过《暗算》
，它是《明算》
。不止台湾是这样，
美国也是这样，社会上从来不存在冷静、客观的大
众。
我们每个人既是大众的一员，又要想办法克服
自己的大众身份，这是我们活在现代社会的一个悖
论。一方面我们说老百姓、说大众怎么怎么样，其
实自己也是大众 其中一员，我们使相同的洗发水，
喝一个牌子的咖啡，看一样的书，穿一样的牛仔裤。
但是同时又想把自己从这个群体中拔出来，让自己
跟别人不一样，想尽办法找到自己的优越感。你看
上海人，上海人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乡下人，比如说
他在北京的表哥来看他了，他就说：
“我们家乡下来
人了。
”广东人则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北方人，一个湖
南朋友去看他，就说：
“我的北方朋友来看我了。
”
其实那朋友就在湖南。北京人更有意思，北京人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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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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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所有的人都是老百姓，两个骑三轮车的北京人聊
天，
“嗨，你跟老百姓一般见识干嘛呀?”你看，虽
然大家都活在大众社会，又却都想要生活在别处。
今天我想特别谈谈鲁迅看待大众的态度。
鲁迅对待大众的态度不是一成不变的，他是有
变化的，但是他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对待大众的态度
是“哀其不幸，怒气不争”。我们过去曾经把鲁迅举
得很高，但我们几乎都能意识到鲁迅跟我们讲的革
命是有差距的，并不完全是同一条轨道上。我们过
去说的革命会把工农兵的地位抬得很高，会把群众
的地位抬得很高，可是鲁迅的文字却是经常攻击和
批判群众。我们说鲁迅是伟大的革命家，是伟大的
战士，这个不假，但是我要告诉大家，鲁迅主要的
力量不是批判统治者，鲁迅也骂过国民党，骂过北
洋军阀，但这都不占他文 字的主要部分。鲁迅的主
要力量是骂两种人，一种是学者，一种是大众。鲁
迅很清楚，骂政府其实很容易，一时逞血气之勇，
算好了自己可以不被枪毙，或者不想活了，算好了
自己可以被枪毙，跑到大街上喊“打倒蒋介石”，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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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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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容易，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最英雄的人，是敢
跟群众作对，这才是最了不起的。群众力量是最大
的，而且还盲动，比如你敢得罪你们全楼的邻居吗?
这才是需要勇气的，是不是?你骂一句国家领导其实
没多大危险，你骂骂身边那些普通的人，那才是危
险的。我记得我上北大的时候，丁石孙当校长，丁
校长说我最不敢得罪的是我的司机，他说的可是一
句大实话。
而鲁迅他就能勇敢的面对群众，他摆出的是一
幅冷面孔。其实鲁迅在生活中对别人是非常好的，
非常友善的，他对待每一个具体的人，一个学生、
一个贫困的青年、一个编辑、一个记者，都是很平
和亲切的。但是他对这种集体抽象上的群众，却是
下笔很狠的。看看他写的阿 Q、祥林嫂、
《孔乙己》
里咸亨酒店里面的那些人，
《药》里面茶馆里坐的那
些人，鲁迅是怎么描写这一群人?!那个笔法有多刻
薄尖利!从这里，我们才知道鲁迅的忧国忧民是忧在
哪，他是忧在这群人身上。鲁迅想的是，
“就是这样
的一群人，就算革命了那又能怎么样?”很多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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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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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读者都 问过：鲁迅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实际的革命
家?我想，可能就是因为鲁迅的犹豫太多了，他想得
太透彻了。在这个方面，他比毛泽东、周恩来这些
革命者都深刻。毛和周他们的伟大不在这儿，他们
如果想得像鲁迅那样深刻，也许就没有那么强大的
革命力量了。鲁迅事先想得太远，他不但想到了革
命，还想到了革命胜利以后，他一想到这些就泄气
了。
“啊，我流血牺牲完了以后，你们这些人来当官
享福?”他不干。我们想一想，如果革命成功之后当
官的有什么红眼睛阿义，有什么华老栓、华小栓，
孔乙己做个校长什么的，祥林嫂混个妇联主任什么
的，
你说鲁迅他心里能高兴吗?所 以鲁迅没有实际的
革命激情，他更多的是一个文化战士，他对群众的
态度还是那八个字——“哀其不幸，怒气不争”
。
鲁迅后来得知一些苏区的消息，听到红军长征
的消息，
接触了一些共产党人，
读了一些苏联的书，
开始对革命产生了一些想法，改变了一些观点，但
他的主体想法仍然没变，
他对群众的总体态度没变。
鲁迅的想法可以使我们明白在中国最艰难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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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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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工作，就是如何提高大众，其实我也经常怀着跟
鲁迅一样的心情。但我们还需要沿着伟人的目光再
往前看一步，一天到晚只“哀其不幸，怒气不争”
那也不行，中国总得有做事的人，得有“知其不可
为而为之”这种儒家精神的做事的人。
当年的共产党就继承了儒家风范，做了不可能
的事情，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
《论人民民主
专政》讲的是我们将来新中国的文化是什么样 ?是
“科学的，是民族的，是大众的”。我们今天应该重
新体会这段话。
其实当年的国民党也在构想中国的蓝图，可为
什么蒋介石的计划就失败了呢?蒋不考虑大众，他老
是贬低大众，毛泽东说过“我的心跟鲁迅其实是相
通的”
，蒋介石老先生则可能完全不理解鲁迅，鲁迅
讲“哀其不幸，怒气不争”，蒋介石可能不希望老百
姓“争”，他是不希望老百姓抗争的，他老觉得老百
姓没有希望，老百姓没有教养， 中国人一盘散沙，
所以他对老百姓就是收拾。比如他搞的“新生活运
动”
，蒋介石这个用心我也承认它是好的，但他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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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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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搞这样的改良肯定是不行的。我有时候会想，
毛泽东这样一个贯通古今的哲人，他也未必会简单
地把人民群众抽象得那么高大、
那么了不起?但是他
动员民众、组织民众、给民众主体感的策略是成功
的，他解决了大众的能动性问题。
现代西方学者对大众文化的研究是比较深入的，
比我们中国学者要深入的多。是法兰克福学派也一
直占主导地位，他们的观点有点类似我们中国的鲁
迅精神，他们一直认为大众是被动的、愚昧的，这
个在中国很容易被知识分 子易接受的。法兰克福学
派认为大众很容易被媒体操纵的，不存在客观公正
的媒体，
越是所谓的大众社会，
媒体可能就越卑下。
因为媒体是经营者，媒体要赚钱，媒体有个人利益。
媒体为谁服务?谁给他出钱他就给谁服务呗。
政府出
钱，它为政府服务；大款给钱，它给大款服务；你
们 l0 个哥们儿凑起来办一张报，它为你们 l0 个哥
们儿服务。从来没有存在过所谓客观的媒体，所以
媒体要想方设法去忽悠大众，大众就这样日日夜夜
在媒体的喧嚣声中生存、发展，被动地被媒体诱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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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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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一会让你买这个香皂，一会让你买那个洗发水，
一会儿让你给超女投票，一会儿让你评选感动 中国
的几大人物，大众就这样去做了，这就是大众的真
实状况。大众非常容易轻信一个经媒体煽动过的事
情，煽动的事情越简单，越容易成功；你讲的道理
越深刻，越不容易被接受。所以有时候看到大众的
愚昧，很令我们失望，简直就是冥顽不化，可又怎
么办呢?
我个人与媒体是比较配合的，但我的导师钱理
群老师以前却是拒绝上媒体的。我就跟他用一句老
话说，媒体是一个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
阶级就去占领。假如电视台要做一个鲁迅的节目，
人家知道您是鲁迅研究的第一专家，专门来请你，
可是你不去，你不去人家节目也照样做。人家请不
到一流的专家请二流的，
请不到二流的就请三流的，
最后总要请一个到中央电视台去讲鲁迅，最后这个
人把鲁迅讲得乌烟瘴气。如果发生这样的结果，与
钱老师您是有关系的，因为您放弃了自己的责任。
鲁迅先生就不像您这样做，要说清高，鲁迅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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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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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清高了，但鲁迅就和小报记者们、花花绿绿的各
种媒体肉搏在一起。
今天有很多人不理解，问鲁迅后期为什么不写
长篇小说，
为什么老写一些豆腐块文章?他们不理解
鲁迅。鲁迅是把生命真的贡献给大众了。我们今天
手里拿到《鲁迅全集》，干干净净的书页，一篇一篇
翻阅，会觉得鲁迅很高大。但这些文章本来不是这
样形式，这些文章当初是发在报纸副刊中间，画一
小圈，当年的《文学与出汗》发表在报纸上，旁边
是什么内容?旁边是性病广告、明星的花絮，旁边都
是这些东西，鲁迅的文字就淹没在这些东西里。读
当年的报纸和读《鲁迅全集》完全是两个感觉。你
打开当年的《申报》
、《大公报》
，找找鲁迅的文章在
什么地方?在那世俗的文化大海里面，
却像一盏高高
的标灯，照亮了被这些性病广告、明星花絮所淹没
的大众的灵魂。鲁迅最多的就是在这里发出他的声
音的。当时的报纸副刊是当时的第一媒体，相当于
今天的电视和网络；再进一步说相当于今天的“博
客”
，鲁迅是从来不怕自己被弄脏，每天都忍受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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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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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弹雨。各种各样的人化名去骂他，污蔑他，但他
还每天这样战斗，这是鲁迅的意义。
最近英国学术界的伯明翰学派，有一个新的主
张，有一个叫菲斯科的学者，写了一本叫《理解大
众文化》的书，他讲了大众文化的另外一面，我觉
得这其实是西方学者里面受毛泽东思想影响比较大
的一派，强调了大众文化的能动性。而且越来越多
的西方学者在全球化背景下，开始研究毛泽东思想，
并从中汲取了很多，最近《国外理论动态》上有美
国一个著名学者菲斯科一篇文章，文中指出大众不
仅仅是被动的，大众也有创造性的一面。大众无力
抗拒强大的话语霸权，但可以通过游击战的方式，
巧妙的给你解构颠覆，给你变化，再从中放进自己
的意义，所以大众最后对文化有一种反作用。菲斯
科强调了大众的能动性。我觉得我们要两方面结合
起来看，大众是混杂的，但里面藏着精英，主体上
有盲动性，但也有革命能动性的一面。所以我觉得
要用理性的、辩证的态度对待大众社会的来临。
今天我只把我对大众文化的一些简单理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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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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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跟大家交流一下。欢迎大家提问也欢迎大家
批评(鼓掌)。

提问阶段

主持人： 孔老师把他的想法系统得给大家做了
介绍，因为四点半的时候，孔老师后边还有一个别
的活动安排，比较紧张，所以我们留下半个小时进
行交流。
提问人 A：孔老师您好，大家下午好，有一个
问题我在十月份的时候问过文化 部部长孙家正，他
来光华演讲的时候，也是关于文化的问题。我说，
六月份的时候有个剑桥大学的教授，他研究中国文
化的，跟我聊天，他说：
“中国的电视节目，严肃的
怎么看都怎么搞笑，搞笑的节目怎么看都很严肃。”
我想就他的这一番话你能做一点你自己的看法吗 ?
因为孙部长他给我的答案很客套。谢谢您。
孔庆东： 我完全同意他的这个评判，这个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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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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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怎么很像我的风格。
让我评判也是这样的评判，
但是总归一句话，中国的电视节目水平质量都比较
低下。就是说可看的节目比例太少，虽然表面上看
有几十上百个频道。每天晚上看电视，其实就是换
遥控器的过程， 不断地在那哗哗换台，一晚上把所
有的台都看完了，顶多有一两个可看的节目。这个
下午我们是在说大众社会的问题，表面上好像提到
很多，实际上人家给了你自由你不会用，因为思维
都被限制住了，没有几个新的想法。我有时候也去
电视台参加栏目的策划，一去想法都一样，没有什
么突破。说人自由不自由不是跟别人要来的，我还
是萨特的那句话 ——“自由的人在监狱里也是自由
的，不自由的人在旷野里也是不自由的。
”因为你不
知道向哪个方向跑。人，自由是一种能力。
提问人 H：孔老师您好，我问一个小问题，我
读现代文学，并不喜欢鲁迅，我读鲁迅的时候感觉
比较痛苦。人家说沈从文的文章语言特别优美，我
也体会不到。张爱玲的文章也一样。我也读了七八
百本世界经典名著了，文学的感觉也有了，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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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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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感觉不到沈从文的美和张爱玲的美。请您帮我解
答一下。
孔庆东：你这几个感觉我都完全同意，鲁迅的
文章不是让人喜欢的，鲁迅的文章就是让人痛苦。
你说你读了鲁迅的文章很痛苦，鲁迅听了会非常高
兴，鲁迅就是要让我们痛苦，痛苦之中才好改造。
你说读沈从文的文章难以感觉语言之美，这我也完
全同意。现在的现代文学研究界有一个很不好的风
潮，就是用沈从文、胡适他们来反鲁迅，说他们的
作品才真正讲人性。我是专门研究过沈从文的，沈
从文的全集我也细读过，我的感觉是沈从文好的作
品也就《边城》
、《长河》那么几篇。他的大部分作
品是很差的，有些作品还是中学生作文水平，因为
他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很多句子都是病句，错别
字连篇。把沈从文吹得神乎其神都是些没水平、有
邪念的学者干的事情。沈从文的作品不能说很差，
但可以说有大量平庸之作，
你能勇敢说出你的感觉，
我觉得你是一个敢说真话的人。但是你对张爱玲的
感觉，我却与你不一样。我觉得张爱玲水平还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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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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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的，你没有读出她的好来，可能是你不习惯她的
表达方式。张爱玲有一种独特的智慧，这个智慧除
了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之外，还要格外了解她这样
一位尖酸刻薄的女性的智慧。要看你能不能进入这
样一个女性的心灵?我觉得你能喜欢林黛玉，
是不是?
那还要看你能不能喜欢王熙凤。我的博士论文里曾
有一句话得到我导师的高度赞扬，我曾经说过：
“我
们设想，假如王熙凤具有了林黛玉的文化水平，那
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张爱玲”。好吧，时间所限，只能
答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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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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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这些美点的别一面看，也就令人所以评他为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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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男女读者的作家的原因。
~ 267 ~
——鲁迅《蕗谷虹儿画选〃小引》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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蕗谷虹儿，日本女画家兼诗人，20 年代末，她
的作品被中国一些画家模仿甚至剽窃，鲁迅对此十
分不满。从 l928 年起，鲁迅开始将她的原作介绍
给中国读者。l929 年 1 月，鲁迅专门编辑一本《蕗
谷虹儿画选》
，由朝花社出版，收原作 l2 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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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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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与鲁迅
——另关于二者语言问题的回答

刚才有一个同学提问，问的是语言的问题，说
鲁迅的语言为什么这么别扭，还是觉得胡适的语言
好。
其实这种问题背后暗示着另外一个问题 ——鲁
迅为什么不如胡适?这是个具体问题，
背后反映出当
下一种不断涌现的思潮，不断有人举出另外一个人
来打倒鲁迅。这股思潮说鲁迅是偏激的，甚至是堕
落的。为什么堕落呢?因为他和共产党关系比较好。
这股思潮说胡适、苏雪林他们是伟大的，为什么伟
大呢?因为他们与共产党关系不好，
共产党批判过他
们——在这些思潮的鼓动者看来，凡是共产党批判
过的人都是“好人”，甚至都是“伟人”，而与共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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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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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沾亲带故的都是“堕落者”
，这股思潮还说鲁迅前
期很伟大，后期就堕落了，因为他参加了左联。这
些论述都有大背景，我不想在这里展开说。
我们还是具体来说语言问题，胡适有什么好的
语言吗?胡适的哪句话你印象深刻呢?哪句话有特点?
哪句话说得特别好呢?鲁迅也好，胡适也好，他们那
一代人，处在一个转折时代，他们是开创现代语言
的一代。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这一套白话文，就是从
他们那个时候开始发轫的，
是那个时候的人开创的。
这个开创的过程之中，许许多多的人做出了贡献，
做出了探索，当然这些探索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其
中也有失败，在探索中每个人的功劳也是不一样的。
胡适在这场改革中最大的功劳是写了一篇文章，叫
做《文学改良刍议》
，就是说文学要改良。他有他的
一定功劳。
但我个人的观点，实事求是地说，没有胡适这
个人，历史便也这么过。胡适的作用就相当于咸亨
酒店里的孔乙己，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
没有他，
大家便也这么过。”
五四运动可以没有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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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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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能没有陈独秀，不能没有蔡元培，不能没有
鲁迅，不能没有周作人。当然人越多越好，有了胡
适、有了钱玄同、有了刘半农更加热闹，但这些人
都是可以替代的，而另外一些人则是不可替代的。
就拿语言来讲，
胡适给中国贡献了什么新的语言么?
贡献了哪个词汇?哪个句子是他说的，
影响到了我们
的人生么?没有。
你为什么觉得鲁迅的语言别扭呢，是鲁迅那里
有问题，还是我们有问题?比如鲁迅说“绍介”，我
们现在说“介绍”
，于是有人会说：你看都说“介绍”
啊，鲁迅说“绍介”，鲁迅肯定错了。这到底是怎么
回事呢?原来汉语中没有“介绍”，也没有“绍介”，
鲁迅那代人在他们那个年代开始使用双音词，双音
词都是从日本来的，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绝大多数双
音词都是日本人的功劳，比如说科学、干部、社会，
这些词都是日本人发明的，当年大批留日的学生把
这些词汇带回了中国——像鲁迅啊、郁达夫啊，都
是这些人带回来的。他们有的时候用“介绍”
，有的
时候“绍介”
，意思其实都一样。我们今天只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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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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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种作为我们常用的用法，
是为了减少复杂性，
让事情变得简单，是为了方便我们这些智商不太高
的人用。因为我们不能适应那么多复杂的情况，必
须标准化。
说“直截”
，我们今天都用作“直接”
，我们今
天用“介绍”
，不代表“绍介”就是错的。我们看到
“绍介”
，应该看到这里面有“绍”有“介”
，你看
到“介绍”
，也应该看到这里面有“绍”有“介”
，
他们当年的意思是一样的。你为什么看到“绍介”
就不能理解呢?这说明我们的理解力有问题，
我们不
能厚今薄古。
我们今天用的一些词汇，是大师们给我们规定
好的一些快餐，一些便捷式的东西。大师们给我们
制作了快捷的筷子、碗、勺，让我们吃饭，但大师
们自己可以不用这些来吃饭。不能因此说大师就比
我们野蛮，真实的是我们水平很低，没有勺不会吃
饭。就像现在很多城市的小孩，没有标准的卫生间
他就不会上厕所了。而我们日常用的这些语言，就
像我们今天用的钢笔一样，不能因为大家都用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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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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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贬低以前用毛笔的，不能看着书法家写的匾额上
少了一个点就说他写的是错别字。做人也要永远记
住这个，决不能轻易贬低一个人，除非你对他胡适
与鲁迅有非常多的了解，掌握了很多的材料才行。
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这套标注的汉语，主要是 朱
自清、叶圣陶、冰心他们这套体系下来的，朱自清、
叶圣陶、冰心的语言是流畅的、标准的，适合我们
写作文用。今天的哪个老师会提倡学生写鲁迅那样
的作文?不是说鲁迅不好，而是你学了之后画虎不成
反类犬，你根本学不了。鲁迅是现代中国第一语言
大师，有鲁迅不认识的字吗?他是国学泰斗章太炎的
学生啊，他早期写的文章中很多字我都不认识，我
得查着字典去读鲁迅的文章。
所以从语言这个角度说，朱自清、冰心、叶圣
陶这些人是一路的，适合于我们广大中学生练习作
文，我们一想起朱自清的文章，
“弥望的是田田的叶
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 非常美，
我们稍一翘脚就能够着的这种美，我们自己能够理
解。但是像周氏兄弟，像张爱玲，像钱钟书，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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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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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的语言，一般人能模仿来么?根本模仿不来，因
为一般人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学问，没有那么深刻地
对生活的领悟，他们是佼佼不群的。我们只能去欣
赏，他们像一座座永远不能爬上去的山峰，远远的
看着，皑皑的积雪，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情，千万不
要因为自己爬不上去这座山就贬低这个山，说其实
上面什么也没有，这只能说明自身的无知和苍白。
还有一些呢，是词汇本身的不同，不如说两个
“年轻”(年青)的问题，鲁迅为什么用这个“青春”
的青，不用这个“轻”
，鲁迅是不是用错了?他们没
有用错，
两个青都可以，
意思不一样。
“ 轻重”的
“轻”
带有比较的意味，
“青春”的“青”是指青年时代。
“我年青的时候”
，是指青年时代；另外一个“轻”
是一个比较级的概念，比如两个老太太在一块，70
岁的跟 80 岁的说“我比你年轻”必须用“轻重”的
“轻”，不能用“青春”的“青”。
至于胡适，胡适确实是在文学史上一个很有影
响的人物，
他学问很高，
为现代文化作了很多贡献，
但他的贡献到底大到什么程度? 是哪个数量级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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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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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献?难道说国民党阵营里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厉害
的大师了么?为什么现在会有人把胡适捧得这么高，
像当年神化鲁迅一样神化胡适? 我是学现代文学出
身的，胡适有什么高超的成就?胡适哲学上有自己的
学说么?胡适有哪一条至理名言?就是类似于鲁迅最
平常的话，比如“这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
也成了路”这种，胡适都很难拿的出来。我就不记
得胡适有任何一句话对我的人生有任何正面的帮助，
确实没有。
胡适文学上有建树么?胡适是什么都写过，
写过诗，新诗、旧诗、剧本、小说，但哪一篇有三
流以上的文学价值么 ?哪一篇被人家夸奖说写得太
好，
太有艺术价值了?胡适之所以能留在文学史上是
因为他适逢其时，赶上了第一拨儿，博客上叫‘‘坐
沙发”
，就是做了几回沙发和板凳而已。没有什么水
平，没有什么高级的东西。有很多人说胡适政治上
是独立的，
可他在政治上怎么叫独立呢?跟共产党不
好就叫政治独立么?共产党当时是草根阶层啊，是被
杀被打的弱势群体的代表，你不接触共产党说明你
有独立性你有气节? 你不跟要饭的在一起能说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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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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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气节?胡适是政治上是常年屈服于专制政府，赞成
国民党政府对自由进步人士的屠杀，这是胡适的政
治表现。胡适做过北大教务长，打压进步学生。比
如著名的“冯省三事件”
，冯省三为了抗议学校乱收
学费，跟学生一起闹学潮，学潮胜利了，但冯省三
本身被开除了，他去找胡适，胡适却说他活该。这
算什么教育家?算什么思想家?每一次重大事情上，
他能和稀泥就和稀泥，
和不了稀泥必须表态的时候，
他一定站在政府一边。现在有很多人吹捧胡适的个
人生活，但是他的个人生活吹来吹去也没什么值得
赞扬的，他有过两回婚外恋，难道这也成了自由精
神代表?
我没觉得胡适这个人有多坏，但也没觉得他有
多好，他不过是一个很聪明、比较博学、又适逢其
时、命运很好的学者，在很多方面起了开风气的作
用，而且不“揣”自己的水平低下，勇于尝试。胡
适先生很有自知之明，他写的第一本诗集叫《尝试
集》，
说得很对，
确实是尝试，
所以这个人比较坦 诚，
他对自己政治上的幼稚、无所作为，他也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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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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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比较坦诚的人，承认自己水平不高。
拿一个与鲁迅《伤逝》相似的胡适的作品来讲，
在“五四”个性解放的浪潮中，胡适曾写过一个剧
本，很有名，叫《终身大事》，我在讲戏剧时曾经讲
过。
他就是宣扬易卜生的思想，
号召妇女走出家庭，
个性解放，男女平等。
《终身大事》写的是一个叫田
亚梅的小姐，爱上一个陈先生，这属于自由恋爱，
然后家长反对，家长不同意，都是老生常谈：自由
恋爱家长一定是不同意的，
不同意一定得找些理由，
一个是说“属相不配”，什么“牛配猴，不到头”之
类，这些都是中国的陈芝麻烂谷子；再一个是姓陈
的跟姓田的不能结婚，因为姓陈的和姓田的在春秋
战国时代是一家，两千年前姓陈的就是姓田的，这
具有乱伦的危险。反正就是一套封建礼教阻止青年
人恋爱。怎么办呢，田亚梅女士不管这一套，愤然
离家出走，给父母留了一张纸条，写着：女儿的终
身大事要由女儿自己决定，女儿现在坐了陈先生的
汽车，走了——小说就结束了，嘎然而止，多么伟
大的艺术作品，这么轻易地把男女恋爱问题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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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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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问题解决得多好——你只要找到一个有汽车
的男朋友，就可以了，坐上他的汽车就走了。你想
想，在将近一百年前的中国，一个有汽车的男人。
你必须具有这样的水平你才有资格谈个性解放，放
到现在估计你得有个直升机才行，没有直升机你就
不要谈什么个性解放，谈什么平等。胡适的思想，
我不知道当时的人怎么评价的，他想到的东西别人
都想得到，
有什么深刻之处?我也不好意思说他就浅
薄到小学生的水平。但是这个作品，无论思想、无
论艺术，确实都乏善可陈，只不过在新文学初期，
没什么作品，他就写了这么一个，那时候写什么都
能留在文学史上，所以人一定要生逢其时，假如你
在 1977 年写了一篇研究鲁迅的文章，
那你现在就是
鲁迅研究权威了，胡适就是生逢其时写了一篇《终
身大事》
。
胡适这种男女平 等个性解放思想不要说和鲁迅
比，跟当时稍微出色一点的作家比，那都没法比。
胡适有一首诗：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
什麽，一个忽飞还。剩下另一个，孤单怪可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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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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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全部能背下来的也许就我
一个吧，那些吹捧胡适的人没有一个能背出这么糟
糕的诗，我是学现代文学的，怀着一种敬业精神，
这样的东西也得背啊。当然这不是胡适最好的诗，
胡适最好的诗已经被谱成台湾校园民谣了，就是“我
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
，
这才是胡适先生最伟大的作品。
鲁迅更深的思考，是从田亚梅女士坐了汽车走
出家门之后开始的，因为父母不同意，你愤然反抗
就走出去了，这种思想，唐朝人就有了，元朝人也
有了，还用得着“五四”的先锋们去说么，
《西厢记》
比你深刻得多啦，
《西厢记》根本没有汽车，
“隔墙
花影动，疑是有人来”——那才是伟大的作品。个
性解放了，又怎么样呢?走出家门又怎么样呢?你看
涓生和子君，
“出走”那一段一开始就过去了，那一
段几乎是忽略不演，就到吉兆胡同来了。问题都出
在搬到吉兆胡同之后，问题一点点显露，你说这两
个人不好么?两人有学问，有文化，有共同的信仰，
一同吃苦，一块奋斗，可是悲剧还是发生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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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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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地来了 ——这才是直逼人生的真相。这才是鲁迅
的伟大之处啊。
而鲁迅呢?鲁迅对妇女问思考恰恰是
从这里开始，在胡适认为问题解决的地方，在鲁迅
那里问题才刚刚开始。你看看鲁迅的《伤逝》
，恰恰
是自由恋爱两个人同居了之后，悲剧才发生了。你
看看鲁迅的杂文演讲《娜拉走后怎样》
，娜拉走了以
后怎么样呢?鲁迅说你们认为把妇女勾引出家庭就
完事了?你把人从家里忽悠出来问题才开始。
鲁迅说
像娜拉这样的妇女，一摔门，走出去了。可走出去
了怎么办，鲁迅说只有三条路，第一条是回来，外
边没你地，你还得回来，不回来怎么办，还有第二
条路，是饿死，你有志气你饿死，没志气怎么样呢，
还有第三条路——坠落。这就是鲁迅的深刻，也是
很多攻击他的人所说的刻毒，当然这也是胡适所不
能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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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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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诗文导读

《坟》

《看镜有感》导读
本篇最初发表在 1925 年 3 月 2 日的《语丝》周
刊第 16 期，收入《坟》
。这是一篇很短小的杂感，
于批判之中又富于语言的幽默和暗藏讽刺，是所谓
的“语丝文体”。鲁迅在《我和<语丝>的始终》一文
中所说的“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
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挤”大概可以
看作本文的一个很好的解读。
从古镜的文饰中，
“汉人多少闳放”
，“唐人也还
不算弱”
，而宋的文艺“国粹气味就熏人”云云，事
实上是对这些时代的“气度”的描画。而气度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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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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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很直接的体现的这不同的几个时代的强盛与否。
这是文章中一条纵的线索。
然而在这条纵贯“古今”
的线索之后，鲁迅要说的则其实是一个“中外”的
问题，特别就是我们如何对待“外来的事物”的态
度问题，其间也贯穿了他对民族的忧思，他看到：
“倘再不放开度量，大胆地，无谓地，将新文化尽
量地吸收”，
“大概是不劳久待的罢。”
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局限，也会遭遇到不同
既往的“新事物”
，什么才是“新”的?又怎样才能
将这“新”的注入从前的格局中去而改造“旧”的?
这始终是值得考虑而且必须考虑的问题。在鲁迅文
字的俏皮和强烈的历史感背后，更有力量的则正是
这种直指当下的问题意识。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导读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19 年 11 月的《新青年》月
刊第 6 卷的第 6 号，署名唐俟，后来收入《坟》这
个集子。我们知道，收入《坟》这个集子的文章是
“五四”之后鲁迅对中国历史和国民性的深刻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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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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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批判。
《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矛头所指的正是“旧
道德”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父权”
。
先抛开对所谓“父权”的具体的批判，文中反
复出现的一句话大概是代表了鲁迅先生在对这个问
题发言时的基本态度，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呢?
那便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
肩住了黑暗的闸门，
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
理的做人。”
先生的这个思想是很连贯和坚定的。
“他
们”者，即是“幼者”
，“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
去”
，岂不就是《狂人日记》
“狂人”最后的“救救
孩子”?先生在这篇文章里不过将吃人的“礼教”具
化到了“父权”。既然孩子是民族的希望，而孩子又
是被“父亲”所产生、教育出来的，因此，如何“健
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
，进而达到“完全的解放”
，
实在不能不是一件很根本的大事情。
一个世纪之后的我们可以反思鲁迅先生的问题，
我们现在是否已经在“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呢?那种启蒙者所期盼的“解放”是否进行的足够的
充分呢?如果我们反思，
我想鲁迅先生这篇文章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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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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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就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对具体的“父权”的批判，
而体现出的则是追求“人的解放”的巨大动力。

《灯下漫笔》导读
大凡从前讲史的演义体小说，开篇必有一番所
谓“一治一乱”的感慨，也可以算作是古人的一种
历史观吧。鲁迅同意这个看法，不过赋予了新的内
涵，就是说“乱世”固不过是“ 想做奴隶而不得的
时代”，而“治世”却也无非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
的时代”
，无论如何，总脱不开“奴隶”二字罢了。
这是鲁 迅先生 在对历 史的 重叙中 所批判 的国 人的
“奴性”
。
台湾的柏杨先生爱说中国的文明不过是个糊涂
的“酱缸文明”，鲁迅如果听到这个话，大概也会同
意，或者甚而会以“吃人之文明”而责柏杨之不够
犀利，因为“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
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
被吃，
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
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
。如是的图景比之“酱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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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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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更其可怖。
然而青年的使命何在呢?于前者而言，便是摆脱
这奴性，“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
代”；于后者而言，则是“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
宴席，毁坏这厨房”
。彻底地建设一个不同于既往的
新的文明。

《野草》

《影的告别》导读
如果说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中“影”
是自我膜拜的幻影，苏轼“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
鸿影”中“影”是乍暖还寒，顾影自怜的一声叹息，
那么鲁迅《影的告别》中的“影”则是与躯体对立，
包含着丰富痛苦与忧郁的灵魂。
躯体往往追求现实的满足，指向的天堂、地狱
抑或黄金世界。而灵魂习惯远离尘嚣，隐没在触摸
不到的距离。因而，躯体易在纷乱繁杂中疲惫，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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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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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则永不消歇。当躯体在白天或黑夜里奔波时，它
也拖累着灵魂陪伴，使得灵魂越来越找不到自己。
“我不过是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
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灵魂在现实的时空中是漂泊的，或者沉没，或
者消失。它没有选择连同躯体一起在疲乏中睡去，
而是选择离开。
夜是无助的精灵，黑是虚空的使者。
但灵魂(影)宁可在黑暗与虚空中永远消失，也不愿
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中展览千年。因为，只有在夜
幕降临时，人才能找到自己的灵魂。
该散文诗展现作者在现实与理想、存在与虚无、
希望与绝望中分裂的灵魂，以及企图对自己过去告
别，
走向属于自己心灵的净土的努力。
“ 我独自远行，
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
被黑暗沉没，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这是精神探索者
四处流浪永远漂泊的宿命，他们只属于黑暗与绝望
的。

《过客》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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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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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以戏剧的形式揭示了叛逆的猛士对爱我者
的复杂心理。真的猛士是一往无前，即使迎接自己
的是荆棘与坟场。对于旧的与腐朽的世界充满着诅
咒，包括对同样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自己和爱自己的
人。罪恶的世界已经积重难返，没有彻底的毁坏难
有彻底的建设。
对自己的苛刻，
对黑暗世界的恶毒，
令他不能有爱。因为爱的留恋，温情的缠绵只会消
磨战士的斗争激情与反抗的决然。
但战士又是孤独的，他一路踉跄的走来，看不
到未来，更不愿回首过去，
“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
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
。他对理解，温暖，同
情的渴望丝毫不比普通人少。小女孩的水和布都令
他感动。但是他最终听取了老者的忠告：
“你不要这
么感激，这对你没有好处。
”收起感激，将裹伤口的
布也拒绝了。因为，战士是为了黑暗世界的灭亡而
生的。对于不爱己仇恨己者，自然是无所顾及。但
对爱己者，既不愿他们在这个罪恶世界苟活，又不
忍看到在自己的诅咒中死去的。于是，只能毅然的
使自己落人无爱的境地，以无爱的冷酷来诅咒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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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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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毁灭自己，毁灭爱我者与非爱我者，毁灭整个
世界，以生的热血去填虚空的沟壑，以憎的土壤树
起爱的丰碑，无论是虚空还是埋葬，只有不断的行
进是惟一的真实，这是战士直面惨淡人生最具力量
最具悲剧的抉择，也是“过客”最具光辉的人格。

《死火》导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但当生存成为
奢望，毁灭成为必然时，个体该如何选择?燃烧还是
冻灭?死火是潜在的激情，只要生命是鲜活的，体温
必定会惊醒它。生命与激情的诞生向来是一致，否
则，生命就是一潭死水。
“我”坠在冰谷中，象征着
生命在奔波中的鲁迅诗文导读挫败，
“一切冰冷，一
切青白”
，已有的激情似乎消耗到了尽头，不足以衬
起生命的寒冷。
这时，
“我俯看脚下，有火焰在。”这是不死的
激情，是被灵魂死去的人遗弃的，是平常人所不愿
点燃的。因为没有力量能承担起生的负累。只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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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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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才能拾起它。
燃烧，不久就要灭亡；不燃烧，将被冻灭。死
亡赋予生命价值以衡量的尺度。
“ 那我就不如烧完”，
在激情燃烧中获得生的悲壮与死的尊严。
“我”最终
也碾死在车轮底下，但“我”见识了死火的壮烈，
他也将成为“我”梦醒后如何面对毁灭的图景，也
是自己在冰凉世界中积攒新的激情的来由。
“当我幼小的时候，本就爱看快舰激起的浪花，
洪炉喷出的火焰。不但爱看，还想看清。”这注定作
者一生与激情孤独抗争为伴。当自己陷入绝望的边
缘，只有靠生命的激情来照亮并不光明的前路，哪
怕最后同激情一起死去。
该文创造了“死火”这一意象，探索着生命哲
学的价值体系，是作者的梦呓，更是他在面对死亡
时不屈的生命宣言。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导读
这是一篇关于人格类型和选择的寓言，带戏剧
性的展示了三种人格类型的现实遭遇。诉苦只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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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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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一种本能，还算不上奴才；在别人的同情与抚
慰中安于非人的生活，这是做稳了奴隶的奴才；一
旦把那些要改革其现状者视为“强盗”
，并以之在主
人面前邀功，这是万劫不复的奴才。聪明人善于在
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前提下，慷慨大方的给予自己廉
价的同情与理解，实质是奴才主子的帮凶。他往往
温情脉脉，颇受奴才的尊敬。被 称为傻子的耿直坦
率，
“立意在反抗，旨归在动作”
，是现实的改革者。
当他给那间象征现存社会秩序的那间破屋打开一个
窗洞时，
反而最先被奴才出卖。
这是革命者的悲哀：
不是死于血与火的战场，
而首先谋杀于奴才的柴房。
聪明人最虚伪，奴才最可耻，傻子最可悲。三
种性格类型，三种命运。在现实中国，塑造不了健
全的人格。聪明人和奴才是可鄙的，否则傻子是必
须的。傻子固然很难有建设的魄力，不妨循破坏的
轨迹，让聪明人奴才连同他的主人，连房子也没有
住的安稳的可能。
生存状态有很多种，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既是
对当时现状的揭示，同时为后来致力于中国社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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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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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的青年提供了反思与行动的蓝本。

《这样的战士》导读
这是颂歌式的写法，赞颂的是文明批评和社会
批评的战士。所谓无物之阵，乃是旧文化之阵，以
信仰、习俗、价值观和行为方式构成的文化，看似
无物，实质上，它已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与思维方式
的方方面面。并且以各种好听的头衔来迷惑世人的
眼睛。这时就需要战士能够识破各种旗帜、外套的
假象和本质，用智慧与勇气的利剑去刺破人间的谎
言，去撕下伪道德者的美好的面具，直抵那些丑陋
灵魂的最深处。
然而，旧文化的营垒是根深蒂固的，不仅不易
被摧毁，它还会以各种新的名目出现，
“然而只有一
件外套，其中无物”。
“再见一式的点头，各种的旗
帜，各样的外套„„”战士的悲哀不在于敌人的凶
残，而在于根本就找不到敌人的踪影，每一投枪下
去，都是虚空。战士终究会在这种与“无物之阵”
的对抗中老去，而“无物之阵”依然在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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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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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之为虚妄，正如希望同。
”不存在着希望
和绝望，
战士要做的是踏着斗争的虚空大步向前走，
直至死去。
“但他终于举起了投枪”是战士对抗虚无
的佐证，也是鲁迅先生以笔为匕首，为投枪，向社
会的黑暗与丑恶，也向自己宣战的真实写照。这种
反抗绝望与荒谬是鲁迅先生身上最可钦佩的战斗精
神之一，也是留给现代人宝贵的精神遗产。

《朝花夕拾》

《阿长与<山海经>》导读
该文选自鲁迅先生的散文集《朝花夕拾》
。整个
集子主要是回忆童年生活的散文，充满了个体生命
的童年时代与人类文化发展的童年时代所特有的天
真之气。展现的是一个“人间至爱者”对与人类生
存的基本命题“爱”和“死”的童年体验的追忆与
成年的思考。
阿长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
“ 懂得许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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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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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让我正月初一清早给她祝福，吃橘子等等，表达
了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妇女对美好生活的最质朴的
愿望。同时，她对我又很严格，特别是我的顽皮的
时候。但是，这一切都掩盖不了她对我的爱，给我
讲故事，让我知道她“伟大的神力”。特别是后来，
被我认为是“并非学者，说来无益”的她给自己买
来了绘画的《山海经》
。
文章不仅展现的是我对长妈妈的怀念，而且也
从侧面揭示了长妈妈生的坚韧：给别人当保姆，没
有孩子，生活在底层，仍然保持着对生活与周围人
的爱。这时的鲁迅不再是一个批判者，而是一个记
忆的拥有者，爱与感动的成分令他只有深深的怀念，
不仅是对长妈妈的怀念，也是对自己不会重来的童
年时光的怀念。
因而，鲁迅先生是很复杂的，在小说中可以批
判“祥林嫂”，在散文中则怀念同处底层的长妈妈，
这只能说他正是饱含着对底层人民最深沉的爱，才
使他走向改造国民性的道路，在批判时，没有贵族
的姿态，并且矛头首先指向的是自身。散文展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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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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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着几分暖意的鲁迅。

《热风》

《圣武》导误
《圣武》是鲁迅早期在新文化运动的刊物——
《新青年》上发表的系列“随感录”之五十九，后
来收入作者的杂文集《热风》
，它体现了上个世纪初
新知识分子在思想界破旧立新的努力，本文的靶子
是在中国延续几千年的“圣武”思想，
“圣武”本来
的意思是对皇朝武功的歌颂，是传统中国的歌功颂
德的常用语，作者在这里却是反其道而用之，讽刺
了这种思想，他指出所谓的“圣武”不过是“威福，
子女，玉帛”的代名词，在中国的历史上达到“圣
武”的手段则是残酷的刀与火，它的末路终究到了
求神仙以至造坟保存死尸。在作者看来，此种思想
在中国连绵不断，实际已经渗入到现代中国人的头
脑里，而它的实质不过追求一种私人的兽性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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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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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足，这显然与现代新主义和外来思想的精神根本
对立，要倡导自由平等的现代气息，输入外来的新
主义，必须除掉国民中的“圣武”思想，使人民逐
步形成一种坚强的国民精神，而不是沉迷于“圣武”
这一类单纯的物质欲望。

《有无相通》导读
《有无相通》是鲁迅早期在《新青年》上发表
的系列“杂感录”之六十四，后收入杂文集《热风》
，
作者透过“拳脚”和旧式小说批判了麻木的国民性。
现实情形是国内政局混乱，南北军阀正在打仗，南
北方的人民却仍是“有无相通”，北方人把一些“太
极拳”
“谭腿”之类的新旧武术交给南方人；南方人
则送给北方人“外史”
“黑幕”等旧小说以供消遣。
作者认为：这些都是对国民思想的麻痹，是国民不
思进取的表现，它既对普通的劳作无益，也不利于
改良思想。中国当时的要紧处在消除拳脚和旧式小
说这些消磨国民意志的名目，通过改良思想达到互
助而不是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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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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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盖集》

《战士和苍蝇》导读
作《战士和苍蝇》的目的，鲁迅先生在《集外
集拾遗·这是这么一个意思》里头，已经说得很清
楚了：
“所谓战士者，是指中山先生和民国元年前后
殉国而反受奴才们讥笑糟蹋的先烈苍蝇则当然是指
奴才们。
”
在每个时代面临危机的时刻，总会有战士站出
来，肩住黑暗的闸门，为国家与人民流血牺牲。然
而，在战士身边，又总有苍蝇的存在。它们是在主
子身旁讨一口残羹冷炙的帮闲或是帮忙，它们是奴
才，它们自知自己的卑琐，所以只能在别人身上泼
污水。它不能动摇战士的意义，却会迷惑旁人的眼
光——战士纵然是已经死了，却仍然被污蔑，被讥
笑，不被理解，而苍蝇们则得了意。因此，鲁迅先
生站出来，一句话，便击中苍蝇的要害：
“有缺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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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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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从此处，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先生手中的匕首
和投枪，并不仅仅是为了攻击，更是为了捍卫而存
在——并非是为了个人的情感，而是为了对于中国
的脊梁的敬意。在他的愤怒和激烈下，他的心是与
战士们一同跳动的，他的生命是与时代的担负者一
同燃烧的 ——
他也是承担时代责任的人，他也是大无畏的战
士。

《导师》导读
鲁迅先生作杂文，常常有“反其道而行之”的
意思，于潮流上一团热闹的时候，突然泼上一瓢冷
水来。譬如《导师》这一篇，就是为的当时社会上
许多青年想要找导师，而许多人也以导师自居，要
“引导”青年而做的。这便不免得要使旁人觉得他
乖僻不通情理，然而鲁迅先生却并不以为悔，因为
他想要的，是揭示出这潮流下面更深层的真相给人
看。
社会上一些自称导师的人，
其实只是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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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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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挂在口上引导人的，与他们实际做的是两样：
他们并不能真把青年引到正途上，而青年若是盲从
起来，则无论是什么样的导师，都有他的局限，若
是不知道“自己的不可靠”
，终究是要不得的。
然而鲁迅先生并不是只泼冷水的，泼冷水的目
的是为的让大家清醒，将眼前的路看得更清楚些，
然后，他也作出他的劝告。他并不以导师自居，只
是建议道，让青年们寻朋友，联合起来。
自古寻导师的多，寻朋友的少。大约是因为有
了个导师，亦步亦趋，一味跟着去做，对自己来说，
是最容易不过的事，而朋友们，既然大家都是水准
相当的，互不服气，便容易有争执，有迷惑。
但是朋友有导师所欠缺的，便是“生力”。虽然
大家都有些困惑，但困惑反倒能引起思考；虽然大
家互不服气，但力量联合起来就很强大 ——朋友间
同心协力地探路，
比盲目地跟着不知何往的“导师”，
一头扎到老路去，自然是更有希望得多了。

《我观北大》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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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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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是应北京大学学生会邀请，为纪念北大成
立 27 周年而作。这是 1925 年年末，攻击鲁迅先生
的人，给他扣上一个帽子，称他是”北大派”
。
派别这样的概念，在中国传统思想里是不好的
名词，拉帮结派，旁人看来，就觉得危险——什么
“党”，什么“帮”
，在古代都是罪名，如果有人指
他人为帮派，便是把这些人当作了敌人，准备着加
以攻击了。反动政府打击迫害进步人士，常常就把
“派”祭出来，深文周纳，强加罪名。
但是鲁迅先生却宣告说，他并不惮以“北大派”
自居。
因为他说得明白：把“北大派”联结到一起，
并非是私人的利益或者地域的联系，而是自蔡元培
先生改革以来，
一直提倡和发扬的北大精神：
其一，
北大是常为新的，
其二，
北大是与黑暗势力抗战的。
这样，
“北大派”其实并非单是北大一个学校的
派别，而是整个中国民主精神，科学精神，革命精
神的代表。作为“北大派”的人们，其实是因为共
同的理想和信念而聚集的，中国最富于生命力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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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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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当时段祺瑞政府下令断绝北大的教育经费，
对于在困难中抗争的北大师生，这正是一个有力的
支援。他们将与一切能使中国走向新生的力量，归
属为同样的一个“派”
，纵然被压制，被攻击，这样
的“北大派”，却实实在在是中国的希望。

《华盖集续编》

《可惨与可笑》导读
这是极其沉痛和愤怒的文字，写下这篇文字的
前几日，
鲁迅先生经历了
“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那一日是“三一八惨案”发生的日子，这一天，北
京五千多名革命青年和爱国群众在执政府前请愿，
抗议日本帝国主义炮击大沽口、提出要我拆除大沽
口军事设施等无理要求，
却遭到段祺瑞政府的屠杀，
死亡 47 人，伤二百余人，73 年之后，我们回想起
这一事件，也不由得感到震惊与悲愤。
三百余人的流血，是可惨；而在屠杀之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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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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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还要捏造共产党“暴动”的谰言，继续着迫害
爱国志士的事业，则是可鄙、可憎亦可笑的了。
面对这样的行径，鲁迅先生已不能仅仅坐着平
静而哀伤地做一些悼文。
虽然是在暂时的避难之中，
他也不能放下他的匕首与投枪。他要站出来，面对
面的质问和抨击 流言者与闲话者。我们看到他面对
敌人的无情与锋利，他将铁铮铮，血淋淋的事实掷
出来，摆在大众的面前，将谣言一个个攻破，揭示
出政府陷害和屠杀的真相。能够警醒大众，烈士的
鲜血才不算白流；而这样有力的反击，也正是对于
活着的战士，最强大的鼓励和臂助。

《空谈》导读
鲁迅先生是清醒的，经历了这一场惨案，在悼
念和愤怒之外，
他已经开始反思。面对惨痛的现实，
激烈的情感是可贵的；但是建立在深沉的感情之上
的理智的思索，更为可贵。牺牲者的鲜血，是应该
擦亮活着的人的眼睛，
使他们将现实看得更清楚的。
更何况，鲜血之外，闲话家们在轻描淡写地说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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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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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牺牲者们是“自蹈死地”(参见《华盖集续编·死
地》)。对他们来说，爱国群众的牺牲，不过是增加
一点谈资；他们向死难者的尸体投去嘲讽和轻视的
目光，然后继续喝他们的茶。
反动政府残害生命，而闲话家漠视生命 ——但
战斗者自己，却应该珍睹生命。鲁迅先生说“但愿
这样的请愿从此停止”
，与闲话家截然不同的地方，
正在于他言论的出发点。他是为的战斗者们自身而
这样劝告，在“不赞成”下，蕴藏的是他对于战斗
者生命的珍惜和爱护。
假若一再重复徒劳的牺牲，得益的是敌人，得
意的则是在一旁的闲话家们。
他不赞成请愿，是希望减少志士的流血，能够
更有效的战斗；牺牲并非为了浪费生命，而是将生
命换得更大更珍贵的胜利，因为战斗者自己也应该
知道，也惟有战斗者自己能知道：反抗与战斗的目
的，最终是为了“人”——为了社会的大多数人，
也包括战斗者们自己的和平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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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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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集》

《略论中国人的脸》导读
鲁迅先生的杂文，有时候乍看起来，很是散漫，
就比如这篇《略论中国人的脸》
。一开篇就谈到西洋
人去了，然后又跳到中国古代的相人术，接着又说
到了中国人眼中的西洋人，西洋人眼中的中国人一
一而笔锋一转，我们终于知道，他前面并非是随意
的闲扯，却是为了这下面的重点作准备：不论是他
人怎样看我们，或者是我们怎样看他们，我们自己
所不应忽略掉的，
却是这一张“下巴总要慢慢挂下，
将嘴张了开来”的国人面孔。仿佛是极其具体的写
形，画出的却是“神”。我们会从鲁迅先生的许多小
说中看见这熟悉的面孔：松弛的，昏庸的，呆滞的，
——那，便是所谓“看客”的脸。
于是我们才发现，鲁迅先生并非是在中国人的
外形上做文章：中国人与西洋人外形的区别，只是
天生的不同，最多引起些眼光上的不习惯而已；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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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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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绘出的这张面孔，却是从中国国民的精神内部生
长起来的。
这样的一张脸下，
少的是
“精神的机件”
。
无论是戏台上面旧式戏子的昏庸，上海洋场式的狡
猾，或者戏台下面挂下的下巴，都是一样的。

《文学和出汗》导读
《文学和出汗》的矛头，一开头便指向梁实秋
和他的“永恒人性论”上。时人和后来人看，有些
人便认为鲁迅先生好作个人的攻击。又因为梁实秋
的意见确实也有他的意义，肯定他的人，往往也就
要指鲁迅先生为偏激了。
但是鲁迅先生的重点，又何尝在否定一事，攻
击一人上呢?他的“偏激”，也只是要将他的论点鲜
明地提出罢了。人性固然有永恒的一面，但如果自
以为人性永恒，所以做文学家就可以闭门造车，甚
至可以为主子吹牛拍马，歌功颂德，永恒的人性，
便成了文人孤芳自赏，帮忙帮闲的借口。而传统旧
思想熏陶出来的中国文人，又确实是常常免不了这
个毛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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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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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鲁迅先生的矛头，也不是针对梁先生一个
人的，他要批判的，是文人共有的脱离大众，屈从
奴性的毛病。人性在“永恒”之外，也是因阶级和
时代而异的，在当时，
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见识。
因此，这样的“偏激”，总是能给那些在迷迷茫茫、
浑浑噩噩中的人一声棒喝，比起温柔敦厚，不偏不
倚，却只在重复一些无关痛痒的老调，总是有价值
得多罢。

《三闲集》

《无声的中国》导读
《无声的中国》是鲁迅 l927 年 2 月在香港青年
会作的报告，收入杂文集《三闲集》。在讲演中他从
语言文化人手分析了中国是怎样成为“无声的中国”
的，他找出了病根，并开出了一剂药方：
“合掉古文
而生存”
。因为中国几千年来用的一直是极繁难的文
字(繁体字是在建国后才慢慢废止的)，因为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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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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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部分整天忙于生计的普通民众根本不能学会，
更不能在生活中使用，
文字成了少数士大夫的专利，
这样文字不仅未能成为思想互相交通的工具，反倒
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难懂的古文成了中国走
向文明、走向现代的障碍。造成当时中国的“无声”
也有历史的原因，清代以来的思想禁锢使人不敢说
自己想说的话。接着鲁迅回顾了“五四”以来的白
话文运动，
他认为只有白话文才能使人更好的交流，
思想的革新需要有白话文这样一个工具来传达，也
就是“我们要说现代的，自己的话；用活着的白话，
将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说出来”。惟其如此，中
国才能摆脱无声状态，才能避免亡国的危险。

《流氓的变迁》导读
这一篇题作流氓，却先从“侠” 字说起。这乃
是从古到今的中国人，尝尽了人治社会的苦头而生
出来的一个梦。所谓侠士，因为有些常人不敢做也
不能做的事，他们竟敢做亦能做，常人忍耐顺从的
事，他们竟想要加以改变，因此大家自然十分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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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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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崇敬，将他们当英雄看。
但是鲁迅先生一生中，却常常故意把这样的梦
给打破，因为这样的梦，美则美矣，却是自欺欺人
的成分大：他看出就算是古典故事中的“侠士”们，
其实也是在逐渐地变质的：在“侠士”的头上，罩
着一张“人主”的网，
“侠”们的行动，从春秋起，
便被过滤，消磨，终于慢慢屈服于公侯权贵之下，
变作统治阶层的一部分。
“侠士”所做的一切也不是
为了改革社会的根本，而只是为了维护既成的统治
——到了这地步，
“侠”与压迫人的人治社会之统治
者也站到一起，
“终于是奴才”
。
奴性引导之下，
“侠”的精神便终于站不住脚而
崩溃，只留下一个依附在统治上又为维护它服务的
奴才外壳。鲁迅先生明确地指出，只要人们还有奴
才性，便不可能有“侠”在，能够生存下来的，只
是端着一副义正词严的卫道嘴脸，其实只不过是因
为“后面是传统的靠山，对手又都非浩荡的强敌”
的流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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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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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心集》

《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先驱的血》导读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31 年 4 月 25 日《前哨》(纪
念死者专号)，署名 L.S．
。同时发表的《柔石小传》
也系鲁迅所作(未署名)。1931 年 1 月 17 日，
“左联
作家”李伟森、柔石、胡也频、冯铿、殷夫五人遭
反动派逮捕，2 月 7 日被国民党秘密杀害于杀害龙
华。为了揭露国民党的法西斯暴行，鲁迅主持了出
版了“左联”秘密刊物《前哨》(纪念死者专号)，
并作了上面二文以作纪念，并参与起草《中国左翼
作家联盟为国民党屠杀大批革命作家宣言》。
左联烈士的鲜血庄严宣告了“中国的无产阶级
革命文学在今天和明天之交发生，在污蔑和压迫之
中滋长，终于在黑暗里，用我们同志的鲜血写了第
一篇文章”。长歌 当哭，也需在痛定之后，而此时血
案和青年的鲜血比春天的龙华的桃花还要鲜艳。无
疑，此事对于鲁迅的心灵是一个极大极深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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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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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 1933 年 2 月烈士遇害两周年，鲁迅作《为了忘
却的记念》
，歌泣警醒，郁积的感情才找到一个小小
的突破口。这几年里，鲁迅先生真是左右逢敌，身
心交瘁。不光是大报小报上说左翼作家拿着卢布，
意欲借国民党之手制左翼作家于死地；1930 年 5 月
7 日《民国日报》上发表了《文坛贰臣传》
，恶毒污
蔑鲁迅，说他“被共产党屈服”，做了贰臣；甚至有
“勇敢的青年”讲鲁迅不光明磊落，认为他没有讲
共产党的话的勇气。
这篇文章简短有力，对于国民党的屠杀作了严
正、沉勇的答复，在关键时刻，鲁迅的立场的鲜明
可见一斑。

《答中学生杂志社问》导 读
1931 年 12 月 27 日，鲁迅作《答中学生杂志社
问》针对国名党反动派统治下言论不自由的现实，
认为学生们“第一步要努力争取言论的自由”。载
l932 年 1 月 1 日《中学生》第 21 号(新年号)。鲁
迅在答报社问时常会产生振聋发聩的效果，比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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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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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京报副刊》关于青年必读书的征求时，鲁迅的
如此答案出乎意料：

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
外国书。
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
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
，不 是“言 ”。
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华盖集〃青年必读书》

结合发生于 1931 年初“左联五烈士”事件，一

层层的淤血堆积起来，只不过了为了像人一样的活
着，说话，并且得到幸福。白莽(殷夫)留下那本《彼
得斐诗集》扉页上钢笔写的中文译诗还赫赫在目：
“生命诚宝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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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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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作为最高的理想将吸引一代一代人不停跋
涉，今天的青年人和他们相比，确实是幸福的；然
而重要的不仅仅是抽象的自由本身，最重要的 还有
自由的能力和创造自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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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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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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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本浮世绘的作品，当时中国介绍很少，
因此鲁迅说“中国还没有欣赏浮世绘的人”，他曾
大量收集浮世绘作品，之所以喜欢北斋在于他的作
品多取材于日常生活，表现社会风俗，画出了社会
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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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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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自由书》

鲁迅诗文导读《从讽刺到幽默》导读
据《鲁迅日记》记载，鲁迅于 1933 年 3 月 2
日作了《题<呐喊>》、
《题<彷徨>》两首古体诗并《从
讽刺到幽默》、
《从幽默到到正经》两篇杂文。
《题<呐喊>》诗云：
“ 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
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
”
《题<彷徨>》诗云：
“ 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
两间余一卒，荷戟尚彷徨。”
“尚”后改作“独”
。
鲁迅这两首自题旧作的诗回顾了过去的一段创
作和思想的历程，蕴藏其中的寂寞和执着构成了作
者这一阶段的心境。此时国家内外交迫，日本帝国
主义的侵略步步推进，而政府和文界又是如此的卑
鄙无耻，
鲁迅从 1933 年 1 月至 5 月在黎烈文主编的
《申报·自由谈》以“何家干”
“干”
“丁萌”为笔
名发表了一系列针砭时局和文坛的短小杂文，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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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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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在《伪自由书》中。
这篇文章从讽刺和幽默的消长，暴露了智识者
阶层怯懦、自私、投机的心态，映射出中国当时的
社会也不可避免地从讽刺走向所谓的幽默，即“说
笑话”和“讨便宜”，除非像先生这样的“讽刺社会
的讽刺”
，可以悠久到现在而不至于磨灭，并且“他
所讽刺的是社会，社会不变，这讽刺就跟着存在”。
如果哪一天我们不需要这讽刺，那么鲁迅也就终于
完成了他的使命，不管是“烧完”还是“冻灭”
。

《出卖灵魂的秘诀》导读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33 年 3 月 26 日《申报·自
由谈》，瞿秋白执笔，署名何家干。这篇文章重提胡
适在《新月》月刊第二卷第十期(1930 年四月)发表
的《我们走那一条路》一文，结合胡适之先生最近
关于家国大事发表的谈话，胡先生的态度、气量、
方法就很清晰了。鲁迅和瞿秋白有深挚的友情，因
瞿秋白的英年早逝，鲁迅曾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斯世当以同堂视之”
。这个时候，鲁迅和共产党人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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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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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同样的对于内外压迫的强烈不满而取较一致立场，
所以才有瞿秋白的一些署名
“何家干”
的文章发表。
依胡适的看法，认为危害中国的是五大仇敌，
即“贫穷”
“疾病”
“愚昧”
“贪污”
“扰乱”，在加上
当时国人对日本的“仇恨”
，作者按照这种逻辑进行
推论，则荒谬自出，而新月派文人代表的国民党政
府的对于外国侵略和奴役的软弱、退让态度可见一
斑。
“归谬法”作为鲁迅的一贯作战手法已经被他的
友人熟练掌握并应用自如了，杂文作为一种即时、
灵敏、短兵相接、直刺世病的文体越来越成熟，从
而造就了绵延至今的鲁迅杂文传统，即鲁迅在《伪
自由书‘前言》中所说的“论时事不留面子，贬锢
蔽常取类型”。

《南腔北调集》

《我怎么做起小说来》导读
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这个问题问出口去，大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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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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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个小说家，便会有一千种答案。如今的小说家们，
或许就会把想要创新，想要表达某种深入的体验，
想要抒发生命的热情作为答案了吧。
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有这样的时代 ——小说若是
不想做少数有闲的太太小姐消遣的读物，也不想做
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装点宝座的饰品，便不得不面对
现实，将现实的正面——纵然它是带血的，国民的
正面——纵然它是丑陋的，如利刃一样挖出来给人
看。于是我们看到的阿 Q，便不只是一个夸张的漫
画样本，而是数千年积淀下来的国民相片簿；我们
听到的狂人之语，也不只是一个疯子的胡言，而是
承担着现实批判和社会责任的知识分子的愤怒呼声。
鲁迅先生的小说的分量，正在于他是以现实为目的
的——他要做的，也就是“叫喊”和“反抗”
，而最
终为了启发民智，救醒大众服务。
但是小说也不仅仅是现实的照样摹仿——现实
是太复杂太多变了，上面蒙蔽着的是重重的谎言和
阴影——在每天的报纸上，我们 可以看到，即使是
从这样似乎真实的表面下，
要看到现实是多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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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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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是单纯的思想传递，作者絮絮叨叨而空洞的说
教，并不能于大众有所启发。在选择题材，使用语
言，创造典型上，鲁迅先生也有他自己的方法，而
归根到底，则是精炼了他对于生活的体验，创造出
新的有生命的人物来承载他的思考，使读者能够体
会，能够感悟，能够清醒看到社会表面下更深的真
实——这样的创作经验，即使是对于如今，大约也
不是没有意义的吧。

《小品文的危机》导读
在任何时代都有做各式文字的人，差别只是在
于什么是主流，什么能够流传，什么能够代表一个
时代的走向，什 么能够推动国家的兴亡 ——是故，
后来人整理从前的文章的时候，并不应该只看着那
一堆既有的文字，把它当物体一样赏鉴，而是，记
得在这些文字下面，有一个人的思想和灵魂在，有
一个沸沸扬扬的时代在。
小品文是自古就有的文字，但不同的时代，却
有不同的意义：在新文学的初期，白话小品自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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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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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好处。在佶屈聱牙的一堆古董文字里，突然读
到清新可喜，流畅自如的小品；在袭用故智，拾人
牙慧的一片套语中间，突然读到抒发心情，真实亲
切的文字 ——鲁迅先生是并不否认，在那个时期，
小品文的功绩的。
但是时代要变，渐渐地，白话文已经深入人心，
小品文这样的义务，也就随之而尽，
而世事的严酷，
也就渐渐到了迫人面对更尖锐的矛盾的时候了，小
品文要写什么，也就成了更严峻的话题了。新文学
家面对的对手，也不再单单是文坛上一群老学士，
而是手执着屠刀的反动政府和侵略者们。轻松固然
胜于沉重，甜美固然好似苦痛，但是，若是现实的
苦痛到了目前，避无可避，这个时候，若是还只关
心着自家的衣食琐事，而看不到整个国家和他人的
处境，所谓轻松和闲适，也就变成了麻醉剂和毒药
了。
因为那是 l933 年，那个时候，为军阀屠杀了的
仁人志士血未干，侵略者探人中国的刀已响，人人
都面临这样的危机——或者把头伸过去给人砍，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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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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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把身体伏下去被人踏，那个时候，文坛上面，林
语堂周作人提倡闲适小品文这一股潮流，自然要激
起有识之士的愤怒一鲁迅先生的批判，根据也在这
里。
他并非是愤怒于小品文本身的存在，而是憎恶
小品文，在这样一种号召之下，变质而为统治者和
侵略者的小摆设，于是鲁迅先生明确地提出来：
“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
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自然，它
也能给人愉快和休息，然而这并不是“小摆设”，更
不是抚慰和麻痹，它给人的愉快和休息是休养，是
劳作和战斗之前的准备。
”

《准风月谈》

《二丑艺术》导读
“二丑”原来不过是浙东一带的戏班中的一种
小小角色名目，鲁迅先生却把它发现出来，加以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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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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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升华，于是，所谓“二丑”的含义，便深刻许多：
它不再是区区小戏中插科打诨的陪衬，而变成世相
百态中的一幅漫画。而这漫画最精彩处，就在于它
“传神”到一针见血的地步。
“二丑”自然也是奴才，也是帮闲，但他与一
般的奴才相比，多了一样恶劣处，便是“最末一手”
——“不过他的态度又并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面
又回过脸来，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点，摇
着头装起鬼脸道：你看这家伙，这回可要倒楣哩!”
这一手的产生，形式是狡诈，而实质终是卑琐。虽
然是智识过人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在两面唱戏的
幌子下，想要多分一点余炙罢了。不知道自己是奴
才而做奴才，是可悲；
而知道自己是奴才而做奴才，
是可鄙；而明知道主子是什么样，却仍要做奴才，
以捞到些油水，则是尤其的可憎了。但这幌子，只
能骗到做主子的花花公子们：揭破这“最末一手”，
“二丑”的一切面具便统统瓦解，我们看到，
“慷慨
激昂”下面，终究也不过一个比小丑更卑鄙更恶劣
的家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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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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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们在社会上犹能发现这种“二丑”
的形象。这便是鲁迅先生的杂文，到今日犹有意义
的一个证明了。

《由聋而哑》导读
鲁迅先生一生中花了极大的精力，来翻译和介
绍外国，特别是苏联和西方进步作家的作品。在他
一生六百多万字的书稿中，译作占到一半。后来有
许多人遗憾道，鲁迅先生假若放下一些他的杂文和
翻译，来做起长篇小说来，那于中国现代文学史，
会留下更多更有分量的东西吧。鲁迅先生自己在世
界文坛上的地位，也会升得更高吧。
但是身为一位文学家的鲁迅先生，所思考的，
并不只是“文学家能给中国的大众什么”，
而且是“中
国的大众能从文学家那里得到什么”。
因为他眼中的
文学，是为大众的文学，为中国的文学。
所以精神食粮，是不应该分体裁国界的；要求
新思想，要破旧桎梏，更非要有外国的参照不可。
何况中国的传统，更是闭塞的思想居多：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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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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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而堵起耳朵，便是因为胆小而蒙上眼睛，所以
介绍西方，增加翻译，更是势在必行的事。
他作杂文，是为有益于人民的精神；他作翻译，
也是一样为有益于人民的精神。写这篇是为当时文
坛的困惑：新文 化运动至此时也有十多年了，但是
文界里却突然“荒凉”了，
“文章的形式虽然比较的
整齐起来，但战斗的精神却较前有退无进。
”可是站
到大众需要的角度去看，便会明白当时文坛荒凉的
原因：我们未能作出新创作，体现出新思想来，乃
是因为我们还不能摆脱“聋”的状态。只有先吸收
了精神的粮食，才能产生思想的成果。所以他呼吁
“甘为泥土的作者和译者”
，要“竭力运输些切实的
精神的粮食，放在青年们的周围，一面将那些聋哑
的制造者送回黑洞和朱门里面去”
。

《且介亭杂文》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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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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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日还有人指责鲁迅先生，不断揭出国民劣
根性来，是瞧不起中国的国民。照他们看来，鲁迅
先生笔下，纯是否定，他眼中的中国人，都是可恨
或者可鄙的罪人或者看客。而他将中国国民看低，
则是为了媚外——
但是，读了这一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他们还敢这么说么?
鲁迅先生眼中的中国人中，是有英雄的。鲁迅
先生眼中的中国，是有希望的。他批判中国，只是
因为，他是爱中国的。
他并非只是崇敬热爱少数具体的个人，更不是
只关注青史上光耀的名字：他眼中的这些英雄，他
们的名字或是个人的形象，可能被遗忘，然而他们
的精神，
却将不朽。
鲁迅先生抨击国民性中的卑劣，
正是为了突出国 民性中的伟大；因为真正的英雄，
是不应该湮没在看客和反动统治者之中的。
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在帝国主义侵略之前，实
行的却是“不抵抗主义”，不但将“国联”当作万能
的救星，连“求神拜佛”的法子也搬了出来，乃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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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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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认为，中国人是失掉了自信力。
但是鲁迅先生却如同淘沙一般，将瓦砾去了，
让真正的黄金显露出来：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
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
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
所谓‘正史’
，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
国的脊梁。
”

《连环图画琐谈》导读
《连环图画琐谈》写于 l934 年，本年文坛上关
于“旧形式的采用”的讨论，涉及如何对待连环图
画的问题，鲁迅先生这一篇便是因此而写的。
但他所谈的，其实不仅仅是连环图画有何用的
问题，却更是文学本身有何用的问题。连环图画，
本身不过是当时文学的一种形式；而形式，到底是
要由创作者想要表达的内涵决定的。
文学若是只为个人的名誉，为传世，为登大雅
之堂而作，那么大多数的连环图画，自然不符合这
个标准，而为大人先生们看不上眼；但是，鲁迅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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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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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所期望的文学，却是能救国启民的，能够传达新
思想，反抗旧制度的文学。
为了让大众接受，必然要大众能“懂”。连环图
画，可以作为引导大众的梯子，可以对启蒙民众的
事业有帮助，便有了它的意义了。那么何必要在意
是雅是俗，是“暂时”还是“永恒”呢?
许多年后，我们看当时的这些文学，甚至包括
鲁迅先生的杂文在内，
也会有人要说，
这样的文字，
是不能传世的。
但是在那个时代，它们已经起到它们的作用，
文学家们，便可以无愧了。

《且介亭二集》

《
“京派”和“海派”
》导读
“京派”和“海派”的论争，是早在 1933 年便
开始了的。一群作家们将自己归到“京派”，或是“海
派”，你说我寄生，我说你无聊，在报刊上吵个不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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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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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乎。但最终也不能分出个高低是非，
后来人看了，
也不过是摇摇头笑笑罢了。
有人或者就问，都是文人相轻，为了意见不同，
分出派别的争论，当时左翼作家和“新月派”
、“性
灵文学”的论战，与这些会有什么不同么?而鲁迅先
生便以事实来证明，这样的争论，与左翼文坛上的
论争，不同之处就在于，
“京派”与“海派”的文人
们，虽然似乎看得彼此势不两立，实际上的立场，
却是一致的。他们所论争的，不过是一些琐屑和意
气，而到了形势需要，有共同利益的时候，立刻便
如一碟菜一样炒到一起，成了“京海杂烩”了。
鲁迅先生一生被指为喜攻击、好论战，但他参
与的论争，却都是为的立场的分明，信念的差异而
起。明了这样的区别，我们便不会轻易地下“文人
相轻”或其他类似的断语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两类论争都会进入历史，所
区别的不过一点，但这一点却最重要——就是在历
史上，对文学的进步和人类的思想，到底会有什么
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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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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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帮忙到扯淡》导读
鲁迅先生的文字，有很多被说作“刻薄”。这一
篇接在 1932 年作的讲演《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之
后，
“刻薄”得更厉害。本来将文学分作“帮忙”与
“帮闲”
，说都是奴性下面的产物，已经是极尖锐的
嘲讽，但是这里他又指出，纵然是“帮闲”，也要有
些文采，有些本领，才做得成，而现在世上，多的
却是“有其志而无其才，乱点古书，重抄笑话，吹
拍名士，拉扯趣闻，而居然不顾脸皮，大摆架子，
反自以为得意，——自然也还有人以为有趣”的“扯
淡”而已。
然而这真的是他的刻薄吗?所以冷酷，所以尖锐，
是为的将最根本的真相展示出来给人看。中国人的
自欺是最容易的，而中国文人，因为有了些知识学
问，常自以为自己的头脑，要比大多数人高明，自
己的身份，要比农工商们高贵，赏鉴起自己来，便
更不能不得意洋洋了。因此鲁迅先生，对中国文人
的批判，要比对一般国民的批判更严厉，因为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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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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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不能打击到旧文化的“根”上。写这一篇的时
候，社会上多的是这样的文人：表面上是走在时代
潮流之先，仿佛“常新”的，骨子里却和传统的帮
忙帮闲没有两样，仍然是忙着找主子，弄花样。单
单是指他们为“帮闲”，他们还有自傲的资本。所以
鲁迅先生要给他们重重的一击，指出在奴性之下，
末世之中，要想做“帮闲”
，也未必做得成的，他们
到底只是只会“扯淡”的奴才而已。

《且介亭末编》

《我要骗人》导读
我们称鲁迅先生是战士，读他的杂文的时候，
大多注意的是他支持革命，反对黑暗统治的一面，
而对他自己的心境，却甚少注意。然而，如他自己
所说，战士最终，也还是“人”
，并且也因为是人，
才见得伟大。
从前读解《我要骗人》这一篇，也大多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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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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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鲁迅先生借此抒发对于反动统治和帝国主义侵略
的愤懑，在黑暗的统治下，说真话是困难的，这诚
然是不错。但是是因为什么而困难呢?鲁迅先生，一
生求“真”，求“直面惨淡的人生”
，“正视淋漓的鲜
血”，此刻说出“我要骗人”这样的话，是单纯的愤
激之语么?而在愤激之后，是否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在?
不能说真话的时候，必定是有的，但鲁迅先生
说要“骗人”
，却并非为的畏惧或是掩饰，而反倒是
因为“爱”
。在“希求心的暂时的平安”之下，埋藏
的是深深的情感和悲悯。他爱人们，因此才要揭出
现实来；但是也因为这爱，在揭出现实时又令他犹
豫。他说的要“骗人”
，不是骗敌人，不是骗对手，
要骗的，是自己爱的人，是心灵最少思考，却最单
纯的那一群——明知道现实的残酷，小女孩的热肠
是徒劳，老母亲心中的天国是幻想，然而，面对所
爱之人，面对无邪的孩子或是慈祥的老母，真的忍
心也同对自己一般，将血淋淋的真相撕扯出来给他
们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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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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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的“不忍”
，因此而带
来的“骗人”
，虽然安慰了孩子和老人的心，却并不
能令鲁迅先生自己满意。他最终是将痛苦矛盾，全
都留给了自己，由他自己来承担这思考的重担了。
他“骗人”了，然而却决不欺骗自己；他将自己心
中的矛盾和苦痛毫不留情地解剖出来，我们却见到
了他战士的盔甲下一颗最伟大的心。

《登错的文章》导读
《登错的文章》很短，说的也简略，这讨论少
年刊物上的文章的题目，似乎只是鲁迅浩浩著作中
的一个小碎片，我们后来的人看一看，恐怕一不小
心便忽略过去了。但是文章里面隐藏的意义，其实
是非常的沉痛。
鲁迅先生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是 1936 年，本
年 l 月 21 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发表了对华三原
则，侵略者的铁蹄已将席卷中原，国家存亡已是迫
在眉睫的事。各地人民抗日的烽火到处燃起，已经
有许多战士牺牲了生命，但是，国民政府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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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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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不过是“攘外必先安内”
，在乎的是自己的统治
和享乐而已。
岳飞，文天祥，都是被称为民族英雄的人，当
国家有了危难的时候，他们挺身而出，然后，
“武的
呢，准备被十二金牌召还，死在牢狱里；文的呢，
起兵失败，死在蒙古人的手中。
”
这实在可以当得一篇悲愤的英雄祭文。英雄不
是教科书上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英雄是历史上担
负最重的那一群人。古代的英雄和战士为他们的时
代而献身，现代的英雄和战士把血洒在现今的战场
上。然而，英雄的身后，有的是偷安的寄生虫，英
雄已经牺牲了他们的性命，大人老爷们却还在浑浑
噩噩之中，甚至反过来，成为杀害英雄和战士的刽
子手。鲁迅先生崇敬英雄，却决不愿英雄成为粉饰
昏庸统治的道具，所以，他说，这文章是登错了，
看似闲散的文字下面，却实实在在是给了“现任的
文官武将”和“前任的降将逃官”们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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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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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外集》

《教授杂咏四首》导读
据
《鲁迅日记》，
这几首诗作于 l932 年底至 1933
年。都说鲁迅的杂文似匕首，如投枪，其实他的旧
体诗“尖酸刻薄”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四首
诗含沙射影，矛头分别指向钱玄同、赵景深、章衣
萍、谢六逸诸君，喜笑怒骂，妙手天成，然而我们
不会因此觉得他有任何卑下之处。大概修到世事洞
明，
人情练达，
“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的地步时，他在心目中就磊落和明亮起来。
第一首系影射钱玄同，钱早年曾戏说：
“四十岁
以上的都应该枪毙。”
又据说他在北京大学时曾说过
“头可断，辩证法不可开课”的课。l932 年 11 月，
鲁迅回北平探母病，又逢故人，鲁迅在写给许广平
的信中说钱“胖滑有加，唠叨如故”，鲁迅“默不与
言”。当年留学日本时，鲁迅、钱玄同都作为章太炎
的弟子听过章的小学课程，
《新青年》创办之初，正
是钱玄同以打破铁屋子的单纯的信心和乐观，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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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3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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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开始了“呐喊”
“彷徨”的历程。时过境迁，当
年同一战壕的战友，各自走上各人的“歧途”
，鲁迅
的打油诗似的笔调里蕴藏的就不仅仅是辛辣的讽刺
和前行中的寂寞，可谓文不尽言，言不胜意。
第二首诗系影射赵景深。赵景深曾经将契诃夫
小说《万卡》中的天河(milk way)译为“牛奶路”，
又将德国作家赛意斯的小说《半人半马怪》误译为
《半人半牛怪》
。第三首诗系影射章衣萍的。章衣萍
曾在 1929 年 6 月北新出版《枕上随笔》上说过“懒
人的春天”及“少女的丰臀”之类的话，又据说他
才曾向北新预支了一大笔版税，并说“钱多了可以
不吃猪肉，大喝鸡汤”的话。第四首是影射谢六逸。
谢曾经编选过一本《模范小说选》
，选录了鲁迅、茅
盾、叶绍钧、冰心、郁达夫的作品，并在序言中说
这五位作家够的上他的匠人的墨线，所以要“‘唐突’
他们的作品一下了”。

《爱之神》导读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18 年 5 月 15 日《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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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4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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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五号，署名唐俟。在《集外集·序言》中
鲁迅说，中国的好作家大抵是“悔其少作”的，而
他对于少作“愧则有之，悔却是从来没有的”
，“甚
而至于还有些爱，这真好像是‘乳犊不怕虎’
，乱攻
一通，虽然无谋，但自有天真存在。”这一篇以及前
面的《梦》
，后一篇《他们的花园》
，可以说都是真
的诗，虽然天真稚拙，却是赤子之心的自然抒发。
“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
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
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
”(《鲁迅
全集》第七卷，
《集外集·序言》)然而鲁迅却也讨
厌徐志摩那样的诗人，作了一篇杂感来刺徐，由此
和新月社结了怨。
发表于“五四”时代的这些作品，带着鲜明的
新生儿的稚气、新鲜、勇气和爱意。正如《约翰·克
里斯朵夫》第一部引用的但丁《神曲》中的情境：
漾潆晓雾初开；
皓皓旭日方升„„
《神曲·炼狱》第十七
“有这一碗酒垫底”
，以后是龙潭虎穴，或是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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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5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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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深渊，都可以义无返顾了：
你要是爱谁，便没命地去爱他。
你要是谁也不爱，也可以没命地去自己死掉。
上面这句诗换成旧体诗版本就是：
“ 横眉冷对千
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鲁迅在《答客诮》中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这就是他的
爱和恨，庸俗地说。

《赠画师》导读
据《鲁迅日记》1932 年 1 月 26 日：
“为画师望
月玉成君书一笺云：
‘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
卉殚。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据安徽
人民出版社 l979 年版《鲁迅年谱》，解为：
“揭露国
民党反动派的法西斯统治，表达了对红色根据地的
向往和革命必胜的信念。”同日，鲁迅“又戏为邬其
山生书一笺云：
‘ 云封胜境护将军，
霆落寒村戮下民。
依旧不如租界好，
打牌声里又新春。
”’(《 鲁迅日记》)
这两首诗可以互相参照来读。
白下为南京的别称。所谓“白色恐怖”，也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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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6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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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诗中描绘的“风生白下”
、“雾塞苍天”，也只有李
白的诗歌足以达到类似的威力：
“魂来天地青，魂返
天地黑”
，只是一青一白，效果不同而已。总是疑惑
鲁迅为什么从来不沉醉于湖光山色之中，很少述及
故乡风物及自然胜景，这首诗大概可以解决这一疑
惑。像《朝花夕拾》中《好的故事》那样的乡土幻
梦在鲁迅的作品里是绝无仅有的。何时朱墨才会写
成青山呢?鲁迅终于没有等到未来的黄金世界来临，
没有看到丹青妙笔绘就的大好河山。
“ 树欲静而风不
止”
，难怪西湖胜景游览起来也会觉得“破破烂烂地
掩映于湖光山色之中”
。然而即使是黄金世界也是他
所不愿意的，他终于徘徊于无地了。

《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导读
这一篇是鲁迅于 1927 年 12 月年应暨南大学之
邀所作的演讲。
鲁迅说：
“ 以前的文艺，
如隔岸观火，
没有什么切身关系；现在的文艺，连自己也烧在里
面，自己一定深深感觉到；一到自己感觉到，一定
要参加到社会去!”同时也指出，那种叫喊“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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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7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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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之类，并非革命文学。革命与文学本来是异
质同构的，因为两者都是对现实的反动，不同的只
是前者终于会胜利或者失败，于是安抚下来，而文
艺是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的。而政治恰恰与这两者
相反，从来都要求“稳定压倒一切”。文艺注定永远
痛苦。鲁迅说：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
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
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
(《华盖集〃忽然想到》)

许多时候我们会觉得鲁迅很像先知先觉，因为
艺术本来就该是社会的先知先觉，足够的敏锐、敏
感、洞察力和强烈的感情，决定了它永远的叛逆者
的角色。在这篇演讲中，鲁迅反复提到了苏俄的革
命和文艺问题，提到叶遂宁和梭波里这两个在苏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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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8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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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成功后“碰死在自己所讴歌希望的现实碑上，
那时，苏维埃是成立了”
。后来 l942 年前后在延安
那些秉承了鲁迅“硬骨头”精神的人终于没有好的
下场。无独有偶，王实味写了《文艺家?政治家》和
《野百合花》，为什么要写后一个题目呢?王实味叙
述如下：
“第一，这种花是延安山野间最美丽的野花，
用以献给那圣洁的影子；其次，据说这花与一般百
合花同样有着鳞状球茎，吃起来味虽略带苦涩，不
似一般百合花那样香甜可口，但却有更大的药用价
值，未知确否。
”
王实味就这样走上了前“文革”时代的祭坛，
并昭示了以后无穷尽的祭品的命运。文艺似乎必须
为了或者本身就是一次伟大或者悲壮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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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9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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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图是 1911 年鲁迅画于所作植物标本册上，

有人认为所画为蜜蜂，但其飞翔姿态让人更多联
想到凤凰，因而常被解读为火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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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0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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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孤独与复仇
——《孤独者》和《铸剑》艺术表现之比较

鲁迅在娴熟地运用色彩技巧去达到他的艺术表
现目的之时，最喜欢、也最擅长使用的颜色，是黑
色。我们还能够发现，与黑色同时出现的，往往是
孤独的情调或形象，如同冬夜，天愈黑，冷愈甚，
二者相依相生一般。这种现象表现得最为明显、最
为典型的作品莫过于鲁迅的两篇小说：
《孤独者》和
《铸剑》
。在这两篇分别以孤独和复仇为主题的作品
中，黑色的基调笼罩了全篇，集中地表现出鲁迅在
创作上的思维特点。而且，这两篇小说在人物塑造、
气氛渲染等方面，存在着许多具有潜在规律的可比
之处。本文即从这个角度出发，做一点浅探。
《孤独者》的主人公魏连殳和《 铸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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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1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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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宴之敖者，在他们刚一出场之时，就扑面给人一
股黑气，关于他们形象的描写也始终不离开黑色。
魏连殳的出场是在一个叫寒石山的山村里，在
他惟一的亲人——祖母——大殓的时候的一个下午。
作者眼中的魏连殳是：

原来他是一个短小瘦削的入，长方脸，蓬松的
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在黑
气里发光。

紧接 着 下面 在大 殓 过程 中 又一 次写 到 魏连 殳
“两眼在黑气里闪闪地发光”
。以后还写到了他“兀
坐着号啕”时，
“铁塔似的动也不动”
；着急时“脸
上的黑气愈见其黑了”
；还写他被小孩子们冷落后，
“阴影似的悄悄地回来”等等。这些描写把一个从
里到外浸透了黑色的形象 ——既在一片黑气之中闪
着光，同时自身又在放出黑气 ——推到了读者面前，
使人感到有一个黑色的渊薮深隐在他瘦小的身躯里，
朦胧、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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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2 ~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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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中宴之敖者的出场安排在为父报仇的
少年眉间尺被一群闲人看客无聊纠缠不得脱身之时
的王城闹市：

前面的人圈子动摇了，挤迸一个黑色的 人来 ，
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

当眉间尺退出城外，在夜里第二次遇见实之敖
者时，他看见“前面却仅有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
人的眼光”，可见其黑，已足与暗夜相融会。当宴之
敖者前去报仇进入王宫时，又一次从国王的眼中来
描写他道：

待到近来时，那人的衣服却是青的，须 、眉 、
头发都黑；瘦得颧骨、眼圈骨、眉棱骨都高高地突
出来。

作者竭力突出他的黑，以夜来烘托，以瘦来陪
衬，并不断强调人体本来就是黑色的须、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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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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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而且，作者一直称宴之敖者为“黑色人”
，让这
三个字所代表的形象牢牢地印在读者脑中，使人感
到这个形象本身就是一座黑色的洞府，神秘而又带
着几分可怖。
可见，鲁迅把这两个人物涂上黑色，是具有明
显的主观意图的。
黑色，从原始的意义上来讲，它使人想到黑夜，
想到寒冷，使人感到忧郁，感到孤独。由此黑色常
常用作不祥和死亡的象征，在许多民族中成为禁忌
的颜色之一，并进而产生令人庄严、令人肃穆的美
学功能。黑色又是美术上色彩学中红、黄、蓝三原
色汇聚的混合作，它使人感到厚重、坚实。在纯艺
术领域中，
黑色还会使人觉出其中蕴含着一种张力，
正像黑色的衣服最能吸收各种光热而后可以大量散
热一样，这张力使人不断预感着一种力量的倾泻，
感受到一种静态的威压，那浓重的色彩仿佛随时要
流布于周围的空间。
那黑色的潜流正是以这样的势能在鲁迅的这两
篇小说中隐伏着，由静到动，给人以沉闷和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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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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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美术做过很深的研究，具有很高的美术修养。
他像一位高明的画家，对色彩的遣用处处注意到与
全篇的艺术氛围浑然一体。直接的描写黑色之处，
就全篇采看，并不为多，但是由于用在“点睛”之
处，恰如“仙丹一粒，点铁成金”，往往起到了确定
基调和主旋律的作用。当然，并非说一定要出现“黑
色”的字样才算是描写了黑色，这里的黑是指超出
了“黑”字本义的宽泛的美学上的黑，并不局限于
视觉。
《孤独者》中围绕着魏连殳这个黑色的灵魂，
勾勒出一片寒冷得令人战栗的世界。这里的黑色处
处与冷感相联，由始至终没让读者领受到一丝阳光
的温暖。作者的叙述格调低沉、缓慢而又于亲切中
流露着几分漠然，仿佛坐在冬天的酒楼上，与一个
并不熟识的酒客悠悠谈起一件往事。喝罢了几杯淡
酒，独自走出门去，外面的雪下得正紧。作者竭力
写出一个黑、冷、静、闷的境界，读者置身此境，
欲呼而无语，欲哭而无泪，在一种无形的威压下，
只是窒息地，或屏息地等待着什么。魏连殳那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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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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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气里闪闪地发光”的眼睛，仿佛就在读者面
前即将进发出什么。我们会感到，魏连殳端坐在那
里，像一道黑色的大坝，体内凝聚着，同时又奔腾
着各种感情的混合物，人们仿佛能听见那黑色渊薮
深处的扑打和撞 击的声音。好像深夜预感到洪水即
将爆发，已经在心里听到了那裂岸的惊涛。此情此
境，令人不由自主地严肃和紧张起来。终于，黑色
的大坝决口了。
当寒石山的庸众们演完了一切把戏，
无聊地要走散时，只见：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
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
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这段话的后几句，在小说的末尾又在叙述者“我”
的幻觉中出现了一次。如果把这篇小说看做一首咏
叹孤独者命运的抒情诗，那么，这几句话应该看做
全诗的“诗眼”。这种奇特的声音使“我”感到“耳
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
终于挣扎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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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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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惨痛的哀鸣充分发泄出了魏连殳挣扎过程的痛苦
与哀伤。
魏连殳并非本性爱孤独。这个被村人视如外国
人、
“异类”的先觉者，同样渴望温暖。他“很亲近
失意的人的，虽然素性这么冷”
。而且，“只要和连
殳一熟识，是很可以谈谈的”
。他一一面在那些自命
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的来客中寻觅着
共鸣和慰藉。另一面对孩子们“看得比自己的性命
还宝贵”
，“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因
此，不论周围多么黑暗，他都认为“还有人愿意我
活几天”
，认为“我还有所为”
，他愿意“为此求乞，
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
，总之 ，他顽强地
搏斗、挣扎，在一片黑气中竭力地发出光来，像一
丛黑色的礁石默默地抗击着狂风恶浪。
但是黑夜不给他已然十分孤寂的心留下一丝光
明，反而一步步夺去了他的全部所爱。失业以后，
客厅成了“冬天的公园”
，连那些暂时的“失意人”
也不来泄愤了。最寒心的是孩子们不但不理他，而
且有一个“还不很能走路”的小孩，竟然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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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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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叶指着他喊：杀!这样，魏连殳的幻想破灭了，他
成了真正的孤独者。精神上被杀死了，剩下的肉体
不过只是精神的尸体，而且人到绝境，往往会醒悟
似地狂笑，萌生一种基于悲愤的复仇心理。他何不
利用这精 神的尸 体去复 仇 ?于是就 正如鲁 迅所说 ：
“是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于成了单
身，忿激之余，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
自己也归于毁灭。”(《鲁迅景宋通信集》，l925 年 3
月 18 日。)
魏连殳当了杜师长的顾问以后的所作所为，正
是在实施着这种“双重毁灭”。他“躬行”自己“先
前所憎恶、所反对为一切”，
“拒斥”自己“先前所
崇仰、所主张的一切”
，在美的毁灭声中发出兽类的
狂笑，在孩子们乞求东西的狗叫和磕头中得到快意。
然而一切“胜利”又都使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实
实在在是失败了，自己现在是异化为自己的对立面
了，现在的自己在戕害着、撕裂着原来的自己。于
是，他陷入了一种欲哭不能的大悲哀中。这是一种
无言无声的死的安魂曲，像一只灰黑的手臂，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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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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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孤独者的挣扎历程，潦草地涂在自己的墓碑上。
在诉说这一过程时，鲁迅以黑色为基调，不时
加入灰、白等冷色，使人在视觉、听觉、触觉以至
整个意识空间中贯通着寒冷的黑色。这代表着死亡
的黑色，
送走了魏连殳的祖母，
送走了魏连殳本人，
鲁迅也在用它为整个旧世界送葬。黑色在鲁迅的手
里随时 也可成 为一件 致命 的武器 。他在 《朝 花夕
拾·二十四孝图》中说：
“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
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
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在《孤独者》里，
“我”与
魏连殳的交往“以送殓始，以送殓终”
。一个黑色，
既写出了大干世界的无边寒冷，又写出了魏连殳对
待人世的冷漠。看他“铁塔似的动也不动”，显示出
坚实、凝重。黑色的冷漠也是他抵御人世间黑色冷
箭的盔甲，黑甲下面，本有着一颗火热的心，正如
茫茫黑夜里有一星闪光。
然而它终于淹没于无边的黑海。黑色能够容尽
一切颜色，然而也葬送了一切颜色。黑色浓到了最
尽处，首先窒息的当然是自己。人们在无泪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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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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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听完这首凄怆的挽歌，却发不出叹息。此种意境
正好用鲁迅的两句诗概括：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
如水照缁衣。”小说中两次写到“我”辞别魏连殳出
门时，都是极静的月夜。
清冷的月色，孤寂的情怀，越发显得寒意透骨、
黑气无边。据说莫扎特写作《安魂曲》时，面前总
是出现一个黑衣人。读罢了《孤独者》
，留在人心头
的，
仿佛同样是一个黑色的形象，伴着一支安魂曲，
久久飘荡。
与《孤独者》相同的是，
《铸剑》的艺术世界也
是以黑色为基调的。两个主要人物眉间尺和宴之敖
者，前者“身着青衣，背着青剑”
，在黑夜出场，从
夜林走出，
并于第二个黑夜在林中削下自己的头颅，
交给答应替自己报仇的黑色人。后者的形象黑得无
以复加，简直从他身上可以找到黑色的全部含 义，
前面已经说过。他犹如一个引力巨大、不可抗拒的
黑洞，吸引了眉间尺果断地献出自己的宝剑和少年
头，吸引了王宫上下一人欲睹他那“解烦释闷，天
下太平”的把戏，吸引了残暴的国王走向金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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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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蹈死地。他的一举一动，也处处吸引着读者。人们
能够感到，
这个黑色的生命时时四射出逼人的冷气，
就像他那青色的包袱中裹着的那柄
“青光充塞宇内”
的宝剑一样。在《铸剑》中，黑与冷仍然是一对孪
生兄弟，鲁迅仍然借此塑造出小说的主人公。宴之
敖者是个复仇者，也是个孤独者。但他的孤独与复
仇已大不同于魏连殳。两篇小说的不同之处比之相
同之处更具有比较的价值和意义。
与《孤独者》最大的不同是，
《铸剑》在黑色的
基调上焕发出红色的光彩。如果说《孤独者》中的
黑色透出阴冷。寂闷，那么《铸剑》则更多显示出
这冷中包含着巨大的热。宴之敖者要求眉间尺交出
宝剑和头颅的话语浓黑如药酒、冰冷如剑芒。但当
眉间尺交出时，宴之敖者“呵呵”了两声，
“一手接
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
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这里已经有一股热流从黑色的冰体中溢出。吻那献
身者的热唇，说明他有一颗滚热的心。但同时又冷
冷地笑，说明他不是一般的豪侠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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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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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王殿前，当宴之敖者把眉间尺的头放入金
鼎，众人静观其变时，有一段精彩描写：

但同时就听得水沸声，炭火也正旺，映着那黑
色人变成红黑，
如铁的烧到微红。王刚又回过脸来，
他也已经伸起两手向天，眼光向着无物，舞蹈着，
忽地发出尖利的声音唱起歌来。

同样用铁这种导热性强，既能极冷、又能极热
的坚固金属来比喻人物，在魏连殳身上主要表现了
冷的一面，而在宴之敖者身上则让人体会出他有一
个由冷到热的过程。宴之敖者在小说中性格只有展
现没有发展——他是个一出场就成熟的战士，正像
鲁迅一进入文坛和思想界就已经是个成熟的作家和
思想家一样。人不是天生就可以成熟的。从宴之敖
者的言行中能够看出，他是个饱经磨难、百炼成钢
的复仇者。在他的人生历程上有过魏连殳那样的挣
扎、苦斗。他说：
“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
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他历尽黑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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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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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了人世苦难，看透了“仗义、 同情”这类欺人的
圈套。他把内心的热情像“死火”一样深埋起来，
变成了一块冷得烫人的“火的冰”
。冷热同时进发，
务致敌手死命。
这样，他的复仇就在红色的光彩中焕发悲壮的
阳刚之美。
红色是太阳的颜色，是血液的颜色，是生命的
颜色。它给人兴奋、喜悦、刺激、鼓舞，红色与流
血、革命天然联系着。红色象征光明，是一团理想
之火，不断用自己的灼热去映照、烘烤周围的黑暗
与寒冷。在美学上，红色是与崇高、雄壮一类范畴
相联的。鲁迅的构图艺术，除黑色外，往往喜欢加
入红色。这与他受民族传统美术，尤其是绍兴美术
的影响有一定关系。鲁迅笔下的女吊， 就是红与黑
的套色构图。他还曾建议萧红穿红衣可以配黑裙(萧
红《回忆鲁迅先生》)。鲁迅还有许多诸如“墨写的
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只研朱墨作春山”
这类这字上有意的红、黑对照。他是有意在悲凉的
基调中加入壮丽的色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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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那段“鼎旁歌舞”
，宴之敖者如黑塔般兀立，
背景是熊熊炭火。红与黑辉映，冷与热对流，黑色
的势能由静转动，宴之敖者在放射出一种异彩。这
个形象与其说是“释烦解闷”的艺人，毋宁说是主
持祭礼的巫师。场面之壮丽、辉煌，直如屈原笔下
的《九歌》
。
还有一些红黑并用的描写，如青色包袱上的暗
红花纹，特别是那段宝剑开炉的场面，除鲁迅外绝
无第二人能够这样写，
“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
的两把剑”
。这由红转青的宝剑，正是宴之敖者 ——
也可说正是鲁迅的自我写照。那宝剑原是纯青透明
的神铁，日夜炼了三年，开炉时已达热的极点，以
致白气上升变成白云，又放出红光，
“映得一切都如
桃花”
。然后又用冰凉的井华水慢慢滴下去，让剑在
痛苦的“嘶嘶”声中转向极冷的青色。这决不仅是
在写铸剑，
分明是写一个战士千锤万凿，百炼成钢。
因此可以说，魏连殳深溺于黑色不能自拔，他
那种自戕式的复仇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既达不到
复仇的目的，也背离了复仇的真正含义。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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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说鲁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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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独自冷清清地在阴间摸索”
。他明白自己的一
生都没能战胜黑色的孤独，
惟一的反抗只能是用“冰
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
。在别人硬加给自
己的“不妥帖的衣冠”中，被命运发配到一个异己
的归宿。而宴之敖者这样的猛士，虽然也不被人们
理解，但他已经超越了个体的孤独。他决不乞求、
希冀，也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理解。他的心里已经没
有了那些好听的名目。他的存在已完全化为复仇的
抽象物。
任何打动人们情感的世态炎凉、生死悲欢，
他都可以置之度外。眉间尺踏死一只老鼠，还“仿
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
，这表现了一个尚
未成熟的战士的优柔寡断。而宴之敖者亲睹一个美
少年削下头颅，居然眼皮也不眨地长歌而去，可谓
是任凭“热风吹雨洒江天”，
我独“冷眼向洋看世界”。
他已经懂得了如何驾驭黑色。黑色使他神色庄严、
肃穆，黑色给了他一种寒气慑人的神威，黑色使他
坚定、有力，
他已经能在黑色的苦海中自主沉浮了。
当他的头与眉间尺的头合力战胜了国王的头，
“ 知道
王头确已断气”
，使命完成之时，他便“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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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
。这里
的结局并不是悲剧，而是一种慷慨悲壮的大欢喜。
黑色的张力到此如断弦脱柱，使人心头浓云尽扫。
这已不再是《孤独者》那种凄论悲婉的安魂曲，而
是歌唱复仇者不朽英灵的苍劲雄浑的一首《国殇》。
这样，可以说，宴之敖者确实经历过一段魏连
殳的孤独、坎坷，而魏连殳却不能超越自身，达到
宴之敖者的高度。这正是两个人物，也是两篇小说
各自的独特价值所在。同时还可体会出，鲁迅在魏
连殳身上注入了更多的现实的黑色，而宴之敖者虽
然在更大程度上是鲁迅精神世界的投影，但毕竟被
赋予了一些理想色彩。我们会感觉到这个铁铸一般
的黑衣人，屹立在飞舞的炭火旁，时时闪耀出浪漫
主义的红光。
鲁迅就是这样塑造了两个“黑色家族的子孙”。
他们同是先觉者，
同样发现了周围的世界是一座“漆
黑的铁屋子”。
他们带着旧世界遗传给他们的黑色血
液向旧世界挑战。
如果说鲁迅的思想发展存在着“彷
徨于明暗之间”和“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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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影的告别》)两个阶段的话，魏连殳始终属于前
一个阶段，他还幻想着光明。而宴之敖者则进入了
后一阶段，因为他并不向往“黄金世界”，连眉间尺
那般秀美动人的青春做了复仇的牺牲品也在所不惜。
正像《野草‘影的告别》最后所说：

我愿意这样，朋友——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
在黑暗里。
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这就是宴之敖者的目的，迎来光明并不为了自
己。
所以鲁迅对魏连殳在同情里隐含着批判，而对
宴之敖者则于冷静中充满着讴歌。宴之敖者的复仇
不是出自无路可走，而是在人生观上充分把握了自
己之后，主动向黑暗的社会掷出了投枪。
这里不能说因为宴之敖者的境界高于魏连殳，
魏连殳的艺术价值就不如他。就小说的现实意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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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魏连殳的影响要比宴之敖者更大。在一个红色
的曙光尚未降临的社会里，有多少曾经呐喊、挣扎
过的魏连殳、吕纬甫(《在酒楼上》)，正在“躬行
自己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
，他们中又有多少
像魏连殳一样，生命的最后一点闪光也被无边的黑
夜所吞噬。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孤独者》和《铸
剑》这两篇小说看做是一部描绘孤独者不同道路选
择和命运归宿的连环画。它们像两座黑色的墓碣，
将永远醒目地标志在现代文学的艺术长廊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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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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